隨后,校尉從懷中取出一份用料考究、封口印著相國府徽記的請柬,遞了過去。
“王司徒,”校尉的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喜怒,“相國大人念及近日風波,朝野受驚,特于府中設下私宴,欲邀司徒公一敘,以期安撫眾心,澄清流。”
他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補充道:“哦,相國大人還特意囑咐,請司徒務必攜令愛貂蟬小姐一同赴宴。”
私宴?攜貂蟬一同?!
這幾個字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在王允心上!他伸出接請柬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那精致的紙張此刻仿佛烙鐵般滾燙,又似有千鈞之重。
強撐著送走那名軍校尉,書房門重新合上的瞬間,王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死死盯著那份請柬,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
“來了…終究還是來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枯槁,眼中一片死灰,“什么私宴一敘,什么安撫眾心…這分明是那董卓老賊不欲將事態公然擴大,故而設下的鴻門宴,要害了老夫性命!”
“國賊!暴君!”無盡的憤怒與絕望涌上心頭,他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筆硯亂跳,“他竟連蟬兒都不肯放過!欲將我父女一網打盡嗎?!”
王允手握那份仿佛散發著血腥氣的請柬,在死寂的書房里枯坐了良久,窗外的天光漸漸黯淡。最終,極致的恐慌竟慢慢沉淀為一種認命的絕望的平靜。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既然天不佑漢,他王允計策敗露,合該有此一劫。慷慨赴死,或許是他這位漢室老臣最后的尊嚴。
他掙扎著起身,腳步因心灰意冷而顯得有些虛浮踉蹌,一步步走向貂蟬所居的閨閣。
貂蟬正臨窗而坐,就著最后一縷天光低頭刺繡,見義父面色慘白、魂不守舍地闖入,心下驀然一驚,連忙起身相迎:“義父,您…您這是怎么了?”
王允抬手,無力地制止了她的詢問,將那份沉重的請柬遞了過去,聲音里充滿了疲憊與難以喻的絕望:“蟬兒……大禍臨頭矣。董卓逆賊…想必已盡知我等謀劃。此宴絕非善宴,實乃鴻門之宴,你我此去,恐…恐無生還之理矣。”
他不等貂蟬反應,迅速從懷中貼身內袋里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繡著暗紋的錦囊,不由分說地塞到貂蟬冰涼的手中,語速急切而決絕:
“此內存有些許金銀細軟與幾件輕便首飾,你速速收拾,趁夜色從后門離開長安,走得越遠越好!隱姓埋名,永遠別再回來!”
貂蟬握著錦囊,看著王允決絕悲愴、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十歲的面容,瞬間明白了一切。
她沒有低頭去看那能買生路的財帛,而是緩緩抬起頭,美麗的眼眸中雖有一絲驚懼掠過,卻迅速被一種異常堅定的光芒所取代。
“父親大人何出此?”她聲音輕柔如羽,卻字字清晰,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決絕,“若真相國已洞悉一切,既點名要女兒同往,女兒又豈能忍心獨活逃生,置父親于死地而不顧?”
“糊涂!”王允頓足急道,眼圈發紅,“我乃漢室之臣,謀劃誅殺國賊,事敗身亡,是死得其所!你年紀尚輕,人生漫長,何必陪我這老朽送死?!聽為父的話,快走!”
貂蟬緩緩卻堅定地搖頭,將那只錦囊輕輕放回案上,目光清澈而堅定地凝視著王允:
“父親大人于危難之中收留蟬兒,多年來視若己出,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今日之事,無論是為了大漢江山,還是為了報答父親大人的深恩,女兒豈能做那貪生怕死、背信棄義之人?”
她抬手,輕輕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和發髻,語氣平靜:
“女兒愿隨父親同往。是生是死,但憑天意。縱然是黃泉路遠,女兒也好侍奉父親左右,略盡孝道,不負父女一場。”
王允看著貂蟬那絕美而平靜的臉龐,聽著她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老眼之中終于忍不住泛起渾濁的淚光。
他張了張嘴,喉頭哽咽,還想再勸,卻發現任何語在養女這般如山堅定的決心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他千萬語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盡悲涼與一絲難以喻慰藉的嘆息:
“罷!罷!罷!事已至此,你我父女,便一同去赴這最后的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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