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話一說出來,楚臨就后悔了。
不過是去清理個衣袖,用得著好幾個人陪著一起去嗎。
而且他一個男子又身為太子,主動提出陪另一個男子還是自已的皇弟去清理衣袖,這聽上去怎么都很奇怪吧?
楚翊沉默的那片刻,空氣都像凝住了,更是讓楚臨有些坐立難安。
聽到楚翊吐出“不用”兩個字,楚臨反而如釋重負般悄悄松了口氣。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給自已打圓場:“沒事,孤也就是隨便說說。”
這話一說出來,還不如不說。
原本就被尬住的氣氛,頓時更尬了。
在管事的引領下,云綺跟在楚翊身側,被引入一間垂著竹簾的內堂雅室。
白瓷香爐飄著蘇合香,幾個侍從捧著銅盆與素白手巾魚貫而入,將清水傾入盆中時,水面蕩起細微波紋,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
楚翊立在窗前,墨色廣袖垂落身側,右袖自肘部以下洇著片不規則的湯漬,深褐與墨色相融,像枯筆蘸墨后在宣紙上掃出的殘痕。
云綺看了銅盆和手巾一眼。
既然她是來“幫忙”的,面上總得說得過去,便開口道:“我幫四殿下把手巾打濕吧。”
話音落下,她撈起手巾浸入水中,素白絹布在掌心暈開,水珠順著指縫滴回盆里,發出細碎的輕響。
她剛要擰干手巾,后頸忽然泛起一絲酥麻的癢意,身后忽有片陰影覆上來。
楚翊不知何時欺近,肩線幾乎要貼上她的發梢,在她頭頂道:“我來吧。”
他身上的氣息混著蘇合香的清苦與雪水似的冷冽,裹挾著近在咫尺的淡淡壓迫感。
云綺本來就是客氣一下,她可干不來這種下人做的伙計,絲毫沒客套,直接把水淋淋的手巾遞過去:“那殿下自已來好了。”
楚翊接過她遞來的手巾,腕骨微轉,單手握著手巾繃出清晰的骨節,將手巾擰至半干。
他緩緩將布面撫平,指腹掠過褶皺時卻開口,聲線裹著暮色般的低沉:“上次不是說過,要喚我表哥嗎,怎么又不叫了。”
云綺沒想到楚翊會問出這個問題。
一個大男人怎么老扭扭捏捏糾結這些細節,想讓她叫他表哥。
面上卻仍維持著處變不驚的表情,答道:“我和侯府到底已經沒有血緣關系,叫出這聲表哥總歸是心虛的。”
話音落下,她忽而抬眼,眉眼微挑,“四殿下借著要我幫忙的名義叫我過來,就是想問我這個?”
從兒時有記憶開始,楚翊就覺得自已好像得到任何東西都太過容易。
從出生那一刻起,他的父親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他的母妃是寵冠六宮、獨得父皇偏愛的貴妃。
自兩歲起,他耳中便不斷充盈著周圍人的恭維,說他稟賦絕倫、天資出眾。他始終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子,所受的待遇和重視甚至高于太子。
入文華殿聽政,官員殷勤問候,御膳房專研膳食,貢品先經他手挑選。
闔宮上下、滿堂朝臣都絞盡腦汁想與他拉近關系。沒有任何人會忽視他,無視他、怠慢他。
聽慣了千篇一律的恭維,又或者是因為想要得到的東西都太過輕易,時間久了,他開始陷入一種近乎麻木的倦怠。
旁人都覺得他喜怒不形于色,可只有他自已清楚,那些能讓他人欣喜若狂或怒發沖冠的事,于他而都像隔著層薄霧。
的確激不起他任何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