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慧師父看出楚虞的意思,當即雙手合十,微微躬身。
“是貧尼考慮不周,倒在此處打擾了居士。既如此,便不叨擾居士清凈了。”
說罷,她又轉向僵在原地的云汐玥:“云施主,寺里的西跨院景色也清幽雅致,貧尼再帶您去那邊瞧瞧吧。”
云汐玥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方才那點想探聽虛實的心思,被楚虞這番話堵得死死的。
她看著楚虞側身引著云綺往屋門走的背影,又瞧了瞧身旁靜慧師父,再不甘也只能強壓下去,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勉強擠出個笑來:“……那就有勞師父了。”
云綺跟著崔嬤嬤進了小院。
眼前的院落褪去了盛夏的繁鬧,透著深秋獨有的清寂。
地上的青苔染了層淺褐,兩側花架上幾盆吊蘭修剪得疏朗,墻角素陶缸里的睡蓮雖已謝盡,幾片墨綠圓葉浮在水面。
進了正屋,陳設更顯簡素卻合時宜。
北墻懸著水墨竹石圖,旁側梨花木長案溫潤光亮,案上除了端硯、狼毫,還立著個素陶小罐,罐口插著兩枝帶籽蘆花,蓬松白絮映著窗外半黃梧桐葉。
榆木座椅打磨得光滑趁手,鋪著加了薄棉的棉麻椅墊,未坐已覺暖意。屋內并未熏香,只隱約飄著縷曬干的桂花香氣。
原是窗臺上擺著只小瓷瓶,插著幾枝干桂花,細嗅才覺那香清淡得剛好。裝潢陳設處處體現著主人品味的高雅。
楚虞引著云綺在桌旁坐下,語調平緩溫和,卻自帶不容輕慢的威儀:“崔嬤嬤,去給云小姐沏壺茶來。”
崔嬤嬤應下便輕步退了出去。
不多時,茶盤端來。紫砂小壺配著白瓷杯,琥珀色的茶湯盛在杯中,熱氣裊裊間,先飄來股醇厚的蜜香。
楚虞親自執壺,為云綺斟茶,手腕輕抬,茶湯順著壺嘴緩緩注入,不濺半滴。
“謝過夫人。”
云綺自然抬手接杯,食指輕抵杯底,指節微曲的弧度舒展又合禮。
品茶的動作不見半分生澀,倒是自然熟稔得像日日與茶相伴。
她先將茶杯湊近鼻尖,輕輕晃了晃,讓茶香更從容地漫進鼻腔,而后淺啜一口,茶湯在舌尖稍作停留,才緩緩咽下。
下一秒,她眼底微微亮起,抬眼看向楚虞:“夫人這茶,是存了三五年的祁門老種么?”
“這茶該是炭火溫過,才這般綿柔,又有著陳茶特有的醇香,連沖泡的水都該是晨間新汲的山泉水,尋常井水沖不出這般清透的回甘。”
這話出口,倒是讓楚虞眸中的訝異更甚。
要知道,這祁門紅茶的陳期、老種特質,連府里常管茶事的嬤嬤都未必能說準,更別提分辨沖泡用水的差別。
旁人都道云綺自小大字不識,性子蠢笨無知,連基本禮儀都不懂。
可今日見她,不僅持杯姿態合禮,竟能精準品出老種祁門的陳韻與山泉沖泡的巧思,這份細膩與懂行,哪里有半分傳聞中的粗鄙模樣?
楚虞便更加確信了,外界傳都是在故意抹黑這孩子。
云綺將茶杯輕放回桌上,抬眼看向楚虞。
“夫人,其實我今日過來,一來是想看望您。二來,那日收了您送的手抄佛經,我心里總記掛著,便也備了件回禮,想要送給您。”
說著,她將隨身帶來的木匣遞到楚虞面前。
楚虞眼中掠過明顯的意外,抬手輕觸匣面:“這是……”
話音未落,云綺已伸手掀開匣蓋。
只見里面靜靜臥著件雙生蓮木雕,木料紋理天然溫潤,兩朵蓮花相依相偎,花瓣邊緣雖無精雕細琢的繁復,卻透著一股子鮮活的靈氣。
云綺眼神清亮:“昨日城西望月橋有廟會,您贈我佛經,我便想著尋些能與佛堂相宜的物件。”
“路過一處木料攤時,我一眼便瞧見這塊木料。它天然的形狀,像極了兩朵蓮靠在一處。”
“蓮花本是菩薩座下的圣物,雙生蓮更是少見,正合福澤成雙的意頭,我便想著親手雕出來送您,就是不知……您會不會喜歡。”
少女說話時語氣真誠,又帶著點孩子氣的忐忑,全然沒察覺楚虞握著匣沿的手指已開始微微顫抖。
這木料天然似雙生蓮已是難得,更難得的是少女竟有這般巧思與手藝,能將這份天然意趣細細鑿刻成形。
楚虞望著木雕上相互依偎的蓮瓣,驟然想起的是自已一對雙生女兒,想起自已失散多年至今杳無音訊的昭瑜。
雙蓮共生是天然所成,便是上天賜予的緣分,又經這眼前不知情的少女之手送到自已面前。
難道是上天冥冥之中在暗示,她失散的一雙女兒,終有重逢之日?
她的昭瑜,也終有一日會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想到這層寓意,向來端莊自持、心緒難露半分的楚虞,手顫得更厲害了,不自覺竟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