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碗時,祈灼的手指依舊干干凈凈,連瓷碗邊緣的熱氣都沒沾到半分。
仿佛方才傾倒的不是精心熬煮的參湯,而是什么令人惡心的穢物,他連一絲目光都未曾停留。
的確惡心。
回宮不過幾日,祈灼已經厭倦了自已這位父皇這套虛情假意的把戲。
或者說,他已看膩了這位九五之尊,如何虛偽地扮演一位遲來的慈父。
賜他堪比東宮的寢殿,召集群臣為他設宴接風,賞賜如流水般送進殿內,如今又要親封他為祁王。
樁樁件件,都像是在昭告天下,他是位仁慈的父皇,對在外漂泊十一年的兒子滿心疼惜十分重視。
可若真有半分憐惜,當年何至于將災禍歸咎于一個三歲稚子。
一道圣旨將三歲的他送去長公主府,又任他在暗無天日的皇陵里蹉跎十年,這才想起這世上還有他這么個兒子。
說白了,不過是這位皇帝坐在龍椅上太久,這一生雙手沾了太多鮮血與罪孽。
年歲漸老時回頭望去,才想到自已的親生兒子也是當年被他隨手棄之的“罪孽”之一。
帝王家有什么父子親情,不過是怕這些事被史官記下,怕自已在煌煌史冊里落下摒棄幼子、冷血薄情的罵名被后世詬病,這才急著用封號與賞賜,粉飾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假象。
不過,他這位父皇要做什么,他都無所謂。
父皇想演慈父,他便配合著扮孝子就是了。
本就是各取所需。
父皇要的是史書上的美名,他要的,是這層父慈子孝粉飾下的尊貴身份。
要回宮是他自已的決定。
從踏入那道朱紅宮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余生要面對的是什么。勾心斗角,虛與委蛇,戴上一副同樣精心偽裝的面具。
但他不會后悔。
他這輩子被過往的枷鎖困住,注定求不得真正的自由。那么,他只想托舉他愛的人得到自由,有隨心所欲做任何事的底氣。
祈灼的目光又一次掃過那碟棗泥云片糕,糕餅上的糖霜在燭火下泛著細微光澤。
這是自已那位母親送來的,他也沒半分要動的意思,只平淡地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在書頁上。
不過就在這時,屏風外傳來李管事的聲音:“殿下,奴才從宮外回來了。”
祈灼眼皮未抬,神色沒有半分波動:“進。”
李管事聞進來,腳步輕得幾乎無聲,剛站定便躬身行禮:“殿下,昨日云小姐去了悅來居,今日特意讓奴才帶了東西給您,您可要看看?”
話音剛落,祈灼翻書的指節驟然頓住,書頁卡在兩指間,再沒往下動半分。
那雙原本像浸了寒潭般沒任何溫度的桃花眼,抬眼間竟霎時破冰,連眼尾的弧度都染上幾分不易察覺的柔和,聲音比尋常沉了些:“你說什么?”
李管事不敢耽擱,將昨日云綺在悅來居的行一一細稟。
末了才小心地捧起手中的木匣,往前遞了遞:“殿下,這是云小姐的貼身婢女特意送來,說是云小姐要奴才轉交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