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醫療區內,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壓抑。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與儀器低沉的嗡鳴交織,卻掩蓋不住那從無數病床上彌漫出的、深入骨髓的絕望氣息。寬闊的大廳內,一排排生命維持艙如同冰冷的矩陣,艙內躺著陷入詭異沉睡的患者,他們面色灰敗,眉頭緊鎖,嘴唇無聲翕動,仿佛正承受著無法醒來的酷刑。醫護人員步履匆匆,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無力,各種先進的醫療設備屏幕上的曲線波動著,卻無法揭示意識淪陷的根源。
郁堯站在中央指揮臺前,身姿挺拔如松,但緊抿的嘴角和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霾,暴露了他內心的沉重。面前的全息屏幕上,代表昏睡病例的紅點正以驚人的速度擴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染遍千禧城的區域地圖。刺耳的警報聲已被調至靜音,但那閃爍的紅光卻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心悸。
“第三區醫療站超載,請求支援!鎮靜劑和神經刺激方案完全無效!”
“第五區出現騷亂,未感染家屬情緒失控,沖擊隔離線!”
“靈犀網絡公共頻道被恐慌論淹沒,謠四起,秩序瀕臨崩潰!”
緊急通訊頻道內,各地負責人的匯報聲嘈雜而急促,匯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王越澤坐在側方的控制臺前,雙手在虛擬鍵盤上化作殘影,試圖從海量數據中梳理出模式,額角已布滿細密汗珠。
“所有常規醫療干預手段宣告失敗。”醫療總負責人霍恩博士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絲沙啞的絕望,“我們嘗試了從物理刺激到深層心理暗示的所有已知療法,甚至動用了尚在實驗階段的腦波同步技術。結果一致:患者的生理機能穩定,但意識如同墜入了無法觸及的深淵,活躍的腦波顯示他們正經歷極端的負面情緒體驗,卻無法被外部喚醒。這……這超出了現代醫學的理解范疇。”
郁堯的目光掃過屏幕上一張張痛苦凝固的面孔,其中有老人、青年、甚至孩童。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這不是戰爭,卻比直面千軍萬馬更令人感到無力。敵人無形無質,攻擊直指人心最脆弱的角落。
“維持秩序,優先保障生命供給,安撫民眾情緒。將所有病例數據實時同步到基石廳主數據庫。”郁堯的聲音沉穩,強行壓下翻騰的焦躁,下達指令,“授權動用所有儲備醫療資源,成立專項研究組,不惜一切代價尋找病因和解決方案。”
命令被迅速執行,但每個人都清楚,這不過是延緩局勢惡化的權宜之計。真正的突破口,必須從根源上尋找。
就在這時,指揮室的門被無聲推開,玄塵子緩步而入。他依舊身著樸素道袍,手持拂塵,面色平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比平日多了幾分凝重。他的到來,讓室內凝滯的空氣仿佛注入了一絲清流。
“玄塵子先生。”郁堯轉身頷首致意,“您來得正好,眼下情況詭異,恐非尋常病疫。”
玄塵子微微稽首,目光掠過屏幕上那些代表痛苦的紅點,拂塵輕擺:“貧道方才于靜室感應,城中氣機有異。一股隱晦而陰冷的邪穢之力,正似蛛網般蔓延,侵蝕生靈神智。此非天災,乃人禍,且是極為陰毒邪法所致。”
他走到一副空置的全息沙盤前,示意王越澤將靈犀網絡的能量流圖譜投射其上。原本應色彩斑斕、流轉有序的網絡圖示,此刻卻被大片污濁的、不斷蠕動擴張的暗紅色區域所覆蓋,如同健康的肌體上蔓延的壞死組織。
“請看此處,”玄塵子指尖虛點那些暗紅區域,“此等能量,充滿痛苦、絕望、癲狂之念,絕非自然生成,更非尋常精神波動。其性陰寒粘稠,帶有強烈的掠奪與扭曲之意,與吾等昔日所遇痛楚神殿邪能同源,然形態更為詭譎,專攻心神,蝕人意志。”他閉上雙眼,靈覺如絲般向外延伸,片刻后緩緩睜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是了……此力并非直接攻擊肉身,而是潛入眾生潛意識之海,編織噩夢,放大心魔,最終將活人意識拖入其構筑的永恒煉獄。好狠毒的手段,意在誅心!”
“潛入潛意識?靈犀網絡?”王越澤震驚道,“難道痛楚神殿已經掌握了直接污染甚至操控整個網絡潛意識層的能力?”
“恐怕正是如此。”玄塵子神色嚴峻,“靈犀網絡連接萬民心念,本是文明智慧結晶,如今卻成了邪魔入侵的捷徑。此‘影域’,便是邪能依托網絡潛意識構筑的囚籠。患者意識被困其中,承受無盡折磨,其散逸的精神能量又反過來滋養壯大這片邪域,形成惡性循環。若任其發展,恐全城生靈心智都將被其吞噬,化為行尸走肉。”
此一出,指揮室內溫度驟降。若真如此,千禧城的覆滅將并非來自星艦大炮,而是源于每個公民內心的崩潰。
正當眾人因這可怕的結論而心情沉重之際,一名負責監護紀憐淮的醫療官急匆匆闖入,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郁指揮使!玄塵子先生!王博士!憐淮小姐那邊……有異常情況!”
眾人心頭一緊,立刻移步至紀憐淮的靜養單元。單元內依舊靜謐,柔和的光芒籠罩著安睡的女子。然而,一旁高精度腦波監測儀屏幕上,原本平穩低緩的曲線,此刻正劇烈地波動著,呈現出一種高度活躍且混亂的模式。
王越澤快步上前,調出歷史數據并進行實時比對,臉色瞬間變得無比精彩:“這……這不可能!憐淮小姐的腦波活動模式……竟然與我們從‘影域’核心區域捕捉到的那種極端負面情緒聚合的異常腦波圖譜……高度同步!甚至……她的腦波中偶爾會出現一些奇特的、帶有凈化意味的波動峰值,仿佛……在與那片黑暗進行著某種本能的對抗?”
屏幕上,兩條曲線——一條代表紀憐淮的腦波,另一條代表“影域”特定節點的能量波動——如同雙生子般,起伏跌宕,雖不完全重合,卻存在著驚人的相關性。當“影域”波動加劇時,紀憐淮的腦波也隨之活躍;當她的腦波出現凈化峰值時,“影域”對應區域的波動則會短暫平復一絲。
玄塵子凝視著監測屏幕,又看向沉睡中眉心微蹙、仿佛承受著無形壓力的紀憐淮,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貧道或許明白了。憐淮姑娘身負混沌心印,此印源于對眾生之痛的包容與理解,與由萬民心念構成的‘靈犀網絡’及‘影域’本就存在某種深層次聯系。昔日她為對抗邪神耗盡心力,意識陷入沉睡,心印本能護主,處于半激活的混沌狀態。此刻,‘影域’中匯聚的滔天怨念與痛苦,如同巨大的磁石,自然吸引了她那無意識徜徉的心印。”
他走到紀憐淮身邊,指尖泛起微光,輕輕拂過其眉心那黯淡的印記,感受著那微弱的共鳴:“她的意識并非主動闖入,而是被‘影域’的負面洪流被動卷入其中。然福禍相依,正因如此,她的心印之力,或許也成了我們目前唯一能觸及并影響那片黑暗領域的橋梁。她的存在,對于‘影域’而,既是一份需要吞噬的‘養料’,也可能是一劑無法承受的‘解藥’。”
郁堯目光灼灼地看向玄塵子:“先生的意思是……憐淮現在無意識的狀態,反而成了我們介入‘影域’的關鍵?”
“然也。”玄塵子頷首,“心印之力,玄妙非常,尤重共情與引導,而非強行攻伐。憐淮姑娘如今意識不清,心印全憑本能反應,反而更能純粹地感應并應對‘影域’中的情緒洪流。若能設法引導、強化她這份本能,或能以她為媒介,將秩序與希望之光,投入那片絕望之海。”
這個設想大膽而驚人,將拯救全城的希望,寄托于一位沉睡之人的本能反應上。風險巨大,但面對常規手段盡數失效的絕境,這似乎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微光。
王越澤迅速操作設備,嘗試建立更精細的模型,模擬紀憐淮腦波與“影域”的互動關系。郁堯則陷入沉思,權衡著行動的可行性與可能帶來的后果。是冒險嘗試這未經證實的方法,還是繼續尋找其他途徑?若嘗試,又該如何引導?如何確保紀憐淮的安全?
靜養單元內,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眾人沉重的呼吸聲。紀憐淮依舊沉睡著,對圍繞她展開的、關乎千禧城命運的激烈討論一無所知。但她眉心那偶爾流轉的微光,卻仿佛預示著,這場始于無形之地的戰爭,她已被命運推向了漩渦的中心。
玄塵子關于紀憐淮心印與“影域”存在特殊連接的推斷,如同一道劃破迷霧的閃電,為陷入絕境的千禧城指引出了一個高風險卻充滿可能性的方向。指揮中心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隨即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氣息所取代。郁堯的眼神銳利如刀,瞬間權衡了所有利弊——常規手段已然無效,每拖延一秒,就有更多市民的意識被拖入永恒的噩夢深淵,千禧城的精神根基正在加速崩塌。坐以待斃只有死路一條,唯有險中求勝。
“制定‘心橋’計劃。”郁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定下了行動的基調,“目標:以憐淮為媒介,主動連接并干預‘影域’。玄塵子先生,請您負責構建精神連接通道,并穩住憐淮的心神本源。阿澤,你全力提供技術支持,監控所有數據,確保連接過程可控,并準備應急中斷方案。我來協調資源,負責外部防御和全局策應。立刻執行。”
命令下達,整個基石廳最核心的力量被迅速動員起來。紀憐淮所在的靜養單元被臨時升級為最高級別的禁區,閑雜人等一律清退,只留下最核心的團隊成員。厚重的復合裝甲門緩緩閉合,將外界的喧囂與恐慌暫時隔絕。
單元內部,燈光被調至適合冥想的柔和亮度。玄塵子立于房間中央,神情肅穆。他先是焚起一爐寧神靜心的清檀香,煙霧裊裊,散發出安撫心神的淡淡氣息。隨后,他取出隨身攜帶的多種法器:一枚刻畫著周天星斗的古老羅盤,用于定位和穩定能量場;數塊蘊含著精純靈能的溫潤玉石,作為陣法的能量節點;還有數卷以天機城秘傳靈絲編織、繡有云箓符文的陣旗。他步踏天罡,手掐道訣,指尖流淌著精純的真元,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個個繁復而玄奧的符文。這些符文并非靜止的圖案,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隨著他的引導相互勾連,最終構成一個直徑約三米、結構精密無比的圓形復合陣法——“靈犀引魂陣”。陣法核心正對紀憐淮安臥的生命維持平臺,外圍設有數個供輔助者注入氣息的節點。整個陣法散發出淡淡的青色光暈,道韻流轉,與周圍的高科技環境形成了一種奇異而和諧的共存。
王越澤則帶領技術團隊,在陣法外圍架設起一套極其精密的監控系統。多臺高靈敏度的神經感應器被小心地放置在紀憐淮頭部周圍,實時捕捉她的腦波活動、心率、血壓乃至最細微的神經遞質變化。能量波動監測儀對準了陣法核心和紀憐淮的眉心印記,隨時追蹤心印之力的任何細微起伏。所有數據匯流到主控臺的光屏上,化作不斷滾動的曲線和數值。他還編寫了一套緊急協議,一旦監測到紀憐淮的生命指標或精神波動超過安全閾值,系統將自動報警并啟動預設的阻斷程序,試圖強行將她的意識拉回現實。這是科技能為這次玄學行動提供的最后一道保險。
郁堯靜立一旁,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紀憐淮蒼白而寧靜的面容。他的內心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平靜。將尚未蘇醒、脆弱無比的戰友再次推向未知的危險前沿,這種決策帶來的沉重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但他更清楚,此刻的猶豫不決,就是對成千上萬正在噩夢中煎熬的市民的背叛。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擔憂、愧疚都強行壓下,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如鐵。他走到陣法的一個輔助節點前,盤膝坐下,將自身精純的浩然正氣緩緩注入陣中,并非主導,而是作為一種穩固的、充滿生機的守護力量存在,為玄塵子的施法提供支撐,也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將自己的信念傳遞給遠在意識深淵的紀憐淮。
“吉時已到,開始連接。”玄塵子見準備就緒,沉聲宣告。他于陣法核心盤膝坐下,拂塵搭在臂彎,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復雜無比的法印,口中開始誦念低沉而古老的咒文。隨著咒文的響起,地面上的“靈犀引魂陣”驟然亮起,青光流轉,一道道靈能絲線如同活物般向紀憐淮蔓延,溫柔地將其籠罩。王越澤面前的監控屏幕瞬間被暴漲的數據流刷屏,代表紀憐淮腦波活動的曲線開始劇烈波動,頻率逐漸與陣法的能量波動趨向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