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悠悠,行至鏡河中央,水路漸顯擁擠,四周往來的船舸已是密如織網。
此處河道,恰好位于高聳的明燈橋拱頂正下方。
河面上,無數小船在此泊錨停駐,船上的男子們無不仰首期盼,只為等待那從天而降的一線姻緣。
往屆姻緣會,多是男女雙方早有約定,姑娘于橋上含羞等候,心儀的男子則會特地雇船前來,于萬眾矚目下接住那只屬于他的花球。
亦有部分待字閨中的女子,孤身立于橋頭,若橋下有中意之人,便會將手中花球精準投下,成就一段佳話。
至于那種漫無目的、隨緣拋灑的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
然而今日,這約定俗成的規矩卻被徹底顛覆。
就在江云帆等人所乘的小舟剛剛滑入橋拱的陰影之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花球雨”自橋上傾盆而下。
那密密麻麻的紅色花球,宛若無數燃燒的流星,瞬間覆蓋了這片水域。
有的砸在各個商船的船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有的則徑直墜入水中,漾開一圈圈漣漪,隨即又被后來的船只擠開。
“我的我的,這是我先看見的!”
“那邊還有!”
那些在此苦等半晌的男子們,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一個個眼中爆發出狂熱的光芒,瘋了一般地伸手哄搶。
船夫們也使出渾身解數,劃槳撐篙,只為將船靠得更近一些。
一時間,叫喊聲、船只碰撞聲不絕于耳,場面混亂不堪。
許多人懷中已抱了兩三個花球,卻仍不滿足,目光貪婪地掃視著水面與天空,不肯放過任何一個。
“今日這些姑娘是瘋了不成?怎會有這么多人同時拋球?”
“你嫌多?不想要便給我!”
“傻子才不要,拿來!”
橋下已然爭成了一鍋沸水,那些久旱待甘霖的男人,生怕自己錯失任何一樁姻緣。
他們當然不會嫌多。
畢竟,誰不希望自己手中多幾分選擇的余地?
若是這個球里的對子太過刁鉆,對不上來,大可以換下一個,直到尋到自己能應對的為止。
這種手握選擇權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妙。
只是,隨著眾人搶到手的花球越來越多,終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急切地拆開了一個。
很快,異樣的端倪便如水波般擴散開來。
“這……這是什么情況?為何我這兩個球里寫的字跡和內容,竟是一模一樣?”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高舉著兩張紙條,滿臉困惑。
鄰船一人聞,也連忙打開自己的,揚聲問道:“你那上面寫的什么?”
“一道殘陽鋪水中。”
“我的也是!奇了怪了,難不成這滿天的花球,都是同一個人丟的?”
這個驚人的觀點一經提出,方才還沸反盈天的哄搶場面,竟奇跡般地瞬間沉寂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
是啊,倘若所有花球里的詩句都一樣,那便毫無疑問,它們必定出自同一位姑娘之手。既然如此,那再爭搶其余的花球,便毫無意義了。
不過,他們高漲的熱情并未因此消減分毫,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
因為只需稍加思索便能明白,能有如此雄厚的財力,一次性買下這成百上千只花球,并以這般豪奢的方式隨意拋灑……
橋上這位姑娘,且不論其身材容貌如何,家世背景定然是非比尋常的顯赫。
若能僥幸與其結成姻緣,那便等同于一步登天,攀上了豪門。
屆時既解了單身之苦,又得了潑天的榮華富貴,這是何等的美事!
所有人心里都如明鏡一般。
而橋上那位女子,之所以投下這么多花球,其意圖再明顯不過——
誰能對出最精妙的下聯,誰就能贏得與她相會的資格!
于是乎,方才的武斗瞬間轉為了文斗。
橋下的男子們紛紛開動腦筋,搜腸刮肚,將畢生所學盡數施展出來,為這半句詩續寫下聯。
“有了!一道殘陽鋪水中,幾群暮雀歸初秋!如何?”
“俗氣!聽我的!一道殘陽鋪水中,滿天星斗綴蒼穹!”
“你們對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還是我這個好!一道殘陽鋪水中,千層暮靄隱云峰!”
“都不如我這個……”
嘈雜聲此起彼伏,一場本該是風雅浪漫的姻緣會,此刻竟變得如同菜市口一般喧鬧。
徐坤扭動著他那寬胖的身軀,在船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他側耳聽著那些人絞盡腦汁對出的下聯,臉上的傲慢之色愈發濃郁。
看來,自己的才華,果然是鶴立雞群。
“這些人七嘴八舌,吵得本少爺頭疼,聽了半晌,盡是些糟粕劣物,沒一個能與我那句相提并論的。”
他嘖嘖贊嘆著自己的杰作,“一道殘陽鋪水中,兩輪圓月懸蒼空!妙,實在是妙!”
一旁的瘦小廝連忙湊趣,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紙折扇,點頭哈腰地扇著風:“那是自然!咱家少爺是何等風采?豈是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擬的?”
兩人一吹一捧,又開始了日常的表演。
江云帆實在是有些聽不下去,便朝那渾然不覺的徐坤揚了揚下巴,淡然開口:“實不相瞞,這位少爺,你手中這一句,其實并非一則對聯的上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