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
永安侯府籌備近兩月的洗塵宴,總算是到了。
滿京城的風都在傳,今日侯府那位流落民間的真千金,要踏著這場宴飲正式認祖歸宗。侯府為此重視至極,瓊筵玉饌,遍邀京華權貴,氣派煊赫。
可與此同時,另一件事的風頭,竟隱隱壓過了侯府的盛事——京中那家茍延殘喘經營不下去的老字號悅來居,被人重金盤下,翻修成了一座嶄新的酒樓,匾額題著三個字:逐云閣。
而據說,這逐云閣的新東家不是旁人,正是侯府那位聲名狼藉的假千金,云綺。
侯府的宴飲,是達官貴胄的觥籌交錯,與尋常百姓隔著萬水千山,自然引不起太多熱絡。反倒是這橫空出世的逐云閣,成了市井間最鮮活的談資。
只因這酒樓的規矩,實在是聞所未聞。
開業當日,非但不收分文,酒食茶水一律免費,這般揮金如土的手筆,已是叫人咋舌。更令人稱奇的是,那朱漆大門上懸著的木牌,竟清清楚楚寫著:只待女賓,男客止步。
自古而今,酒樓茶肆,皆是男兒流連聚飲之地,紅袖添酒不過是助興的點綴,何曾有過只招待女子的道理?
那些攥著逐云閣分送的招幌箋的女子,有鬢邊簪著珠花的妙齡少女,有荊釵布裙的市井婦人,也有挽著發髻的半老徐娘,人人面上都帶著幾分將信將疑。
膽大些的,躍躍欲試。羞怯些的,便攏著袖口,與相熟的姐妹竊竊私語,眼底又藏著按捺不住的好奇,猶豫著今晚是否要去湊這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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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
若說昨日侯府上下還只是忙著收尾籌備,那今日便是實打實的喧囂鼎沸。
廊檐下掛滿了大紅綢花與鎏金彩幡,風一吹,簌簌作響,與仆役們輕快的腳步聲、管事們洪亮的唱喏聲纏作一團。廳內鼎爐燃著上好的熏香,清煙裊裊,氤氳了宴席滿座。
侯府正門大開,朱紅門板上的鎏金瑞獸在暮色下熠熠生輝。賓客們絡繹而至,皆是綾羅綢緞加身,珠翠環繞。身后跟著的仆從捧著賀禮,抬著禮盒,沉甸甸的堆滿了門側的長案。
唱禮官捧著禮單,高聲唱念著“太傅府贈——”“永寧伯府贈——”的聲浪此起彼伏,將這場洗塵宴的氣派,襯得十足十。
昭玥院里,云汐玥早已盛裝打扮妥當。
菱花銅鏡里,映出一張精心修飾過的臉龐。遠山眉描得婉約,朱唇點得秾艷,發間斜插的赤金累絲嵌紅寶石步搖精致華麗,鏡中人的臉色帶著幾分蒼白。
昨日云綺的話,還字字句句響在耳邊。
她唇角噙著散漫的笑,語氣漫不經心,譏諷就算她是故意把她的酒樓開業和她的洗塵宴選在同一天,她也什么都改變不了。不僅如此,還會因為她而心情糟糕透頂,連自已的宴會都會毀掉。
……不會的。
她不會叫她如愿的!
這是只屬于她的宴會,她一定會風風光光高高興興地將這場宴會撐到底。
深吸一口氣,云汐玥抬眸看向身側的蘭香,聲音里一絲不自覺的緊繃:“云綺呢?她還在侯府嗎?還有大哥,今日一早入了宮,他回來了嗎?”
蘭香立馬回道:“小姐,大小姐先前就帶著人出府了,大少爺那邊還未回來。”
云汐玥聞,猛地攥緊了袖口,錦緞被絞出深深的褶皺。
她多想讓云綺親眼看著,看著她被滿座賓客簇擁著、恭賀著,看著她成為這場宴會最耀眼的主角。
可心底深處她也是真的怕,怕云綺真的會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只要出現在宴會上就能輕易奪走所有人的目光。怕自已這身費盡心思的盛裝,在那人面前,終究還是會黯然失色。
游廊下,絲竹管弦之聲驟起,清越的樂音漫過庭院,與賓客們的笑語寒暄、杯盞相碰之聲交織在一起,隱隱約約飄進了梳妝閣。
蘭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云汐玥的手肘,聲音帶著幾分催促:“小姐,賓客們都已入席,吉時到了,咱們該出去了。”
云汐玥被她攙著,緩步踏入宴客廳。
這便是那位侯府的真千金。她甫一露面,滿室喧囂便似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朝她投來。
有驚艷,有贊嘆,有審視,還有幾分帶著探究的打量,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燙得她指尖微微發顫。
云汐玥抬眼望去,滿堂皆是衣香鬢影,錦繡珠翠晃得人眼花。耳邊隱約又響起絲竹之聲,清婉的樂音裹著酒香與夸贊聲。
明明該是最熱鬧的光景,望著那些或真切或虛偽的笑臉,望著滿院高懸的紅綢彩幡,她卻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