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故人,功勛卓著(求月票,二合一)
或許是讓神明打落。
大雪漫天,天空灰蒙蒙一片,瞧不見太陽。
城外渝北河和漯河結了一尺往上的堅冰,往日楊許站在城樓上,常能望見不怕死的牧民和漁夫化作黑點挪動,于茫茫的白地上砸冰捕魚。今年干干凈凈,一個黑點瞧不見,唯有綿延的馬隊運送物資,踏迎積雪,送入朔方臺城。
大戰結束了,兩方關系不曾緩和,南北交戰,城池戒嚴,所有的漁夫、牧民禁止隨意出城游蕩。
大纛旗桿頂的小圓圈里積著兩指厚的雪。
環視一圈。
楊許跳下城樓,沿城墻巡視。
碎石子順著階梯滾落,朔方臺城內大興土木,到處是推車、橫梁,橫亙大地的長城巨龍斷出數個巨大豁口,磚石被拆下,從對抗大順的南面,轉移到對抗北庭的北面,重搭重建。
城墻上擠滿帶鐐銬的「徒」,干得熱火朝天,汗流浹背,長久不打理的頭發黏糊板結,埋藏跳蚤。
幸好在冬天,氣味冷得蜷縮起來,不湊近聞,聞不到太多氣味。
讓路小推車,走過發伙食的士卒。
楊許穿梭人群,挨個打量。
這些人多是犯了輕罪的惡人,或者犯下重罪,又將功折過,一樣會被判為「徒」,用勞作償還罪孽,除去北庭的,能千里迢迢來北庭這等地界的,過往經歷都不簡單。
說起來,里頭有兩個小師弟熟人,不知道他有印象沒有――――
楊許目光聚焦一人。
「哈,哈!」
盧新慶甩動鐵鏈,搬運磚石,累得滿頭大汗,冷風一吹,凍成冰霜糊在臉上。
從華珠縣出來多少年?
不記得了。
只記得一開始是修堤壩,修完堤壩就北上修城墻,沿途盡干些要人命的活,吃窩窩頭,菜里沒有一滴油,地方兩三年一換。
到第八還是第九年,就到了河源,這里冬天真不是人待的,說話話聽不懂,吃飯飯凍得像磚頭,不想凍死入夜去睡羊圈,和羊擠,唯一的好處是不用每天寫什么溝槽幾百字的反思心得。
以前黑水河上當水匪的日子多快活啊。
冬天不冷,夏天不熱,脫個赤條條跳水洗澡,兄弟們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想女人了就去鎮上花點,一次點兩個,五兩銀子吃一支蠟燭的光景。
他天賦異稟,能弄三支蠟燭,出來兩腿不發飄,滿面紅光,迎接小弟們的恭維和崇拜,不說酒池肉林,那也是驕奢淫逸,皇帝老兒不過如此。
皇帝老兒能一次點兩個皇后嗎。
不行!
沒那個福氣兒!
奶奶的,神仙日子,怎么后來就碰上姓梁的活閻王?
就不該劫那匹龍血馬。
原本朔方臺的冬天不用干什么重活,撐死出門鏟鏟雪,清理道路,聽人說,今年讓他們大冬天出來干活的,是因為淮王,也姓梁。
盧新慶懷疑自己這輩子跟姓梁的家伙杠上。
印象里,這個勞什子淮王先前昭告過天下,河源府給囚犯加過餐,沒過去多久,橫豎一兩年的事,貌似不止是姓,名都一樣,只是記憶模糊。
十年。
十年啊。
當初抓他的河泊所都水郎梁渠,治水有功,估摸也升了官,平步青云?老婆孩子熱炕頭,說不定成了狼煙乃至狩虎大武師,當個豪強。
「晚上問問隔壁趙胖子,他消息靈通,肯定知道淮王叫什么,要是一個名,少扎個稻草人。」
人成了「徒」,就同時成了「聾子」、「瞎子」。
士卒不搭理,百姓不理睬。
外頭發生什么,有過什么,一概不知,渾渾噩噩。
然而有個人不同。
在盧新慶來河源府之前,一大批的「徒」里,有個姓趙的胖子,嘿,怎么著,人也是淮陰府的。
他們倆一個平陽縣,一個華珠縣,原先就在隔壁,一塊犯事來河源,稀罕的很,他鄉遇故知啊。
最關鍵怎么滴?
日子一久,過往一聊,嘿,都他娘的讓梁渠抓進來的!
難兄難弟,同病相憐。
一來二去,兩人簡直成了老友。
不同盧新慶,這趙姓老鄉辦事厲害,不是一點一點「挪」來北庭的,是起初發配就發配到這,旁人都稱呼「趙老爺」,這地界,能有這樣一個渾號,可見一般。
「趙老爺」混得非常開,活的滋潤,經常能搞到酒肉,一些「加料」乃至插圖的話本小說,身上虱子都比旁人少。
身為「同鄉」,靠著一樣的口音,盧新慶總能蹭到好處,幾乎成為囚犯小團體里的二把手。
「趙老爺」看完話本輪到他看,什么前朝皇后、鄰家小妹、南疆圣女、江淮龍女那都有,膩味,他看完就借給別人,撈點好處,一次一文。
就是不經用,一本加料話本傳來傳去,沒兩天就破破爛爛不能用,每頁紙摸索成蠟黃色不說,經常有不要臉的偷偷把關鍵內容和圖畫撕下來。
為此一群人打過多少架。
盧新慶是真感謝自己結識了趙老爺,否則真不一定能堅持,早凍死在雪地里。
有次喝酒,盧新慶實在好奇「趙老爺」究竟犯的什么罪,人不說,他猜測,「趙老爺」這樣聰明人犯罪,肯定比自己當水匪嚴重得多。
人越聰明,越貪婪,越不滿足自己的人生。
旁人說是謀反,盧新慶不信。
謀反能有得活?
腦袋里胡思亂想,盧新慶把冷硬的石頭搬到推車里,搓搓手,抬頭看見居高臨下,俯瞰他的將軍,心頭一緊,連忙訕笑,多加半塊石料,推著小車快步離開,示意自己沒有偷懶。
后面將軍駐足不動,盧新慶松一口氣,迎頭看漫天大雪,太陽埋在后面,發散朦朧的黃光。
心頭微微感傷。
一手干活的粗糙老繭。
十年。
自己四十多了啊。
現在是十二月,馬上又要過年。
糟糕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頭兩年后悔遇上梁渠,如今的他已經不后悔此事,開始后悔當初偷完秘籍,不該去黑水河上當個水匪,有四關的本事,跑出去尋個什么活計干都好――――再兩年,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前,興許后悔的也不是當水匪,而是偷秘籍了――――
注視盧新慶跑開,楊許搖搖頭,轉身離去。
他是河源府的「鷹眼」,抓探子,抓內奸,全由他一手總攬,不乏有裝成囚徒的北庭探子,每每朝廷送來發配囚犯,他自然要瀏覽一遍。
每個來河源的囚徒都有一份冊頁,寫明罪狀,籍貫。
這個盧新慶籍貫淮陰府,現如今的平陽府,因為「同鄉」,難免多關注一下,看看是什么罪,罪不大,乃至被人污蔑,興許平日能照顧照顧,其后便發現居然和小師弟有關,是治水路上遇到的水匪,意外的有原則,再幫了點小忙,方才沒有判死,改勞役。
另外一個更蹊蹺,淵源更深,屬于平陽鎮就在的鄉豪,玩弄了鬼母教,外逃的黃州,好巧不巧――――
時也命也。
「應該快醒了吧?」
十一月攻占朔方臺,小師弟回來倒頭就睡,其余武圣多是如此,馬上十二月,聽聞有個別武圣蘇醒――――
夜晚。
簾布掀開。
盧新慶晃動鎖鏈,甩去雪塵,端一盤窩窩頭尋到「趙老爺」,自來熟得抓起一片碟子里的醬牛肉,塞到自己的窩窩頭里,問起白天的胡思亂想。
「老哥,你見識廣,人也聰明,當初抓我和抓你的那個都水郎叫梁渠,那個什么淮王,是不是也叫梁渠來著?我記不得了。」
趙洪遠斜眼一掃盧新慶,酡紅圓臉,小酌一口白瓷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