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幾人的笑聲在小小的菜圃里回蕩,簡單而純粹。
然而,午后的太陽正暖,一陣秋風卻毫無征兆地卷過庭院,吹起了幾片枯黃的落葉,也帶來了一股讓人發緊的涼意。
穿著單衣的寶珠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她搓了搓手臂,有些擔憂地說道:“娘娘,起風了,這天兒說涼就涼了。
眼看著就要入冬,也不知今年內務府的炭火什么時候發下來。”
蘇凝晚正彎腰愛不釋手地看著“瓜堅強”,聽到這話,滿不在乎地隨口答道:“急什么,大不了到時候咱們的暖房搭大一點,晚上搬進去睡,保管比那炭火暖和。”
蘇凝晚只當是句玩笑話,寶珠卻不知,她無心的一句念叨,恰是此刻宮中許多人正懸著心的大事。
對于各宮主位而,入冬的炭火份例,從來不僅僅是為了取暖,更是衡量圣眷與地位的一把冰冷尺子。
彩雀攏了攏有些單薄的衣領,將手縮進袖子里,已經在內務府物料司的院中等了小半個時辰。
秋風卷著地上的灰土,吹得她臉上有些發干。
她家主子素來體寒,眼看天氣轉涼,全指望著能領到足額的炭火,好讓屋里暖和些。
院子里的管事太監,正歪在一張松松垮垮的太師椅上,瞇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茶,仿佛廊下站著的這一行人只是幾根木樁。
對他而,這每年一度的分發冬炭,是最能看清后宮風向的時候,也是他這不大不小的權力,最能派上用場的時候。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吳總管才像是終于歇夠了,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瞥了彩雀一眼。
他朝院子角落里那堆黑乎乎的炭堆揚了揚下巴,“瑛貴人宮里的?在那兒呢,份例都減半了,有這些就不錯了,自己去裝吧。”
彩雀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當即涼了半截。
一堆碎成塊的黑炭,上面落滿了灰,一看就是被挑剩下的次等貨色,點起來不僅暖意不足,那股嗆人的煙火氣,怕是能熏得人眼淚直流。
她攥緊了袖子里的手,強忍著氣上前福身道:“吳總管,按著規矩,我們貴人的份例里,至少該有三成是銀骨炭的……”
“規矩?”
吳總管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坐直了身子,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擱,“在這宮里,圣心就是規矩。你有意見,怎么不去跟陛下說?”
彩雀被他一句話噎得滿臉通紅,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院門口卻傳來一陣說笑聲。
只見寶珠帶著幾個太監也來領炭了。
前一刻還滿臉倨傲的吳總管,幾乎是在一瞬間換了張臉。
他快步從椅子上下來,滿臉諂媚地迎了上去,腰都笑彎了:“哎喲,寶珠姑娘,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這點小事,打發個小太監來知會一聲就是了,哪能勞動您親自跑一趟。”
寶珠被他的熱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笑著說:“總管客氣了,是我們娘娘吩咐的,說天冷了,怕總管和公公們辛苦,特意讓我送些自己做的潤喉糖來。”
“哎喲喂,娘娘真是菩薩心腸!”
吳總管雙手接過那精致的食盒,像是接了圣旨一般,隨即轉身對著手下的小太監們高聲呵斥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給清芷宮備好的那份銀骨炭抬出來!仔細著點,別沾了灰,要是磕了碰了,仔細你們的皮!”
幾個小太監立刻應聲,從庫房里抬出三大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炭。那炭與角落里那堆黑炭云泥之別,每一塊都大小均勻,泛著一層內斂的銀白色光澤,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這番景象,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彩雀的臉上。
院子里所有來領東西的宮人都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目光都若有似無地瞟了過來,那眼神里夾雜著同情、嘲諷和幸災樂禍。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都有些發顫:“總管,這未免也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