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么呀?”秀蓮打斷他。
聲音帶著笑,卻掩不住一絲澀,“你看,天陰了我知道收衣裳,飯熟了我聞得見香味,有你在旁邊,娘啥都不怕。
那手術費那么貴,咱留著給你讀書,將來考大學,不比啥都強?”
蘇軍低頭,看著娘被陽光曬得微微瞇起的眼,那雙眼曾那么亮,能看見田埂上的螞蚱,能看見他練習寫字本上的錯字。
他知道,娘夜里總對著窗戶發呆,那里曾能看見月亮爬上山頭,看見星星落進院子——她不說,是怕他心里有負擔。
那天放學,蘇軍經過村口的老槐樹下,啃著從家里帶的窩頭。忽然聽見兩個外鄉貨郎在聊天,他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拉長了耳朵聽著………
樹影里,兩個外鄉貨郎正歇腳,一個抽著煙,一個搖著蒲扇,壓低了聲音聊天。
“你聽說過永夜當鋪不?”抽著煙的貨郎往地上吐了只煙蒂,眼神里帶著點神秘………
“邪門得很,據說啥愿望都能滿足,想要金子、想要健康、想要回逝去的人……只要你拿得出東西換。”
“嘿…!凈瞎扯!”搖蒲扇的嗤笑一聲,“那個地方哪是常人能找著的?
我聽老一輩人說,那當鋪只在午夜出現,門口掛著兩盞綠燈籠,照得人影發青。
要換東西也得拿最金貴的去交換——有的用十年陽壽換,有的用心頭血換,還有的……”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用魂魄里的東西換,換完了人就像丟了魂,行尸走肉似的。”
“可不是嘛,”抽煙的接話,“前年有個賭徒去找,想用良心換橫財,出來后是贏了錢,可眼瞅著人就瘋了,見誰都罵,最后掉進河里淹死了。
那地方啊!是勾魂的陷阱,沒那股子非換不可的執念,你踏破鐵鞋也見不著;可真有了執念,進去了,就再難回頭嘍!”
蘇軍啃窩頭的動作停了,耳朵卻像被什么東西拽著,把每一個字都吸了進去。永夜當鋪……用東西換……能換健康……他悄悄攥緊了拳頭,指縫里滲進了窩頭的碎渣。
貨郎收拾東西走了,腳步聲漸漸遠了。老槐樹上的蟬鳴聒噪,可蘇軍的心里卻靜得厲害………
他抬頭看了看天,晚霞紅得像火燒,恍惚間,仿佛看見娘站在院子里,望著天邊的月亮,嘴角帶著淺淺的笑——那是她還能看見時的模樣。
他的心猛地一跳。執…念…?他有…。他想讓娘看見………。
他想讓娘看見晚霞,看見月亮,看見他長高了多少,看見他作業本上的紅勾。
這個念頭像顆種子,在心里猛地扎了根,帶著股不管不顧的勁,開始往上冒。
接下來的半個月,蘇軍成了城里老巷的常客。貨郎提過的那幾條巷子,他走了不下十遍………。
青磚灰瓦的墻在暮色里透著冷意,巷子里的路像被誰擰過的麻繩,拐來拐去盡是死胡同。
有回他鉆進一條窄巷,兩側的墻高得遮了天,走到底才發現盡頭堆著半人高的廢料………
風從墻縫里鉆進來,嗚…嗚…地像哭似,嚇得他拔腿就跑,直到看見巷口昏黃的路燈,才敢停下來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