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將花瓣重新擺正,指尖點著花瓣邊緣:"孟子說仁者靜,可弟子見師娘站在海棠樹下時——"他忽然抬起眼睫,陽光在他眸中映出琥珀色的光暈,"風動花動,云動影動,唯有師娘的身影靜立其中。這不是萬物皆動我獨靜的境界么?"
黃蓉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突然滑落,在桌上輕輕一磕。她心里一驚——今天她確實在西院的海棠樹下站了很久,可那時候,楊過明明在遠處的回廊里練字,怎么會知道?
她指尖微頓,眼角余光掃過少年清俊的側臉。
楊過正垂眸撥弄著那片海棠花瓣,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像是早看透了她方才的走神。
黃蓉失笑,捏起一片花瓣,按在楊過手心里:"你這孩子,歪理一套一套的,是專門來逗師娘開心的吧?"
他抬起頭,眼神閃爍如潭水映星:"師娘說這是歪理,可過兒說的都是實話。"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些,"您不是教過我,要弟子用心體察萬物么?"
黃蓉眉頭一蹙,手腕玉鐲在案幾上敲出清脆一響:"胡鬧。"
窗外的海棠枝忽然輕晃,驚起幾只麻雀。她抬眼時,眸中警告如劍出鞘,卻又在瞥見少年倔強抿起的嘴角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
"偷看人賞花也能叫用心體察萬物?"她廣袖拂過案上竹簡,帶起淡淡墨香,"你倒是會曲解我的話。"
"看來是功課太少了,才有閑心琢磨這些歪心思。"黃蓉的纖纖玉指輕點案上竹簡,在"為政以德"四字上重重一叩,"明日把《論語·為政》抄十遍。"眼波流轉間,翡翠鐲子碰在硯臺邊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我親自檢查。"
楊過唇角微揚,非但不惱,反而像偷到腥的小貓般,連眼尾都漾起愉悅的弧度。
他俯身拾起地上那片被師娘拂落的海棠花瓣,指尖輕輕一捻,"師娘罰我,我認。可過兒確實沒撒謊——"
他忽地抬眸,目光灼灼如三月驕陽,"您站在海棠樹下時,連花瓣都繞著您打轉呢。"他的聲音雖低,卻字字清晰,"比花還好看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黃蓉呼吸驀地一滯。方才還游刃有余的訓斥突然就哽在了喉間。
……這小狼崽子,什么時候學會這般油嘴滑舌了?
楊過似乎察覺到她的失態,眼珠一轉,突然說道:"郭伯母,弟子能否每日課后單獨請教?大小武師弟他們...實在吵鬧得緊。"
黃蓉指尖一頓,懸在半空的海棠花瓣輕輕飄落。她微微抬眼,發現少年不知何時已站得這樣近——楊過本就生得挺拔,此刻逆著光,修長的身影幾乎將她籠住。
細碎的陽光穿過窗欞,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跳躍,連低垂的睫毛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遠處郭靖渾厚的呼喚聲穿過回廊,驚起檐下一對燕子。
黃蓉眸光微動,素手輕抬將案上竹簡攏入袖中。
"勤學好問自然是好事。不過有些道理,"她的聲音忽然輕得像拂過水面的柳絮,卻字字分明地落在少年耳中,"須得自己悟出來才算真切。"
楊過正要開口,一陣穿堂風忽地卷起滿地落花。待花瓣散盡,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已邁過門檻。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他的靴尖。漫天飛舞的海棠雨中,環佩叮當聲漸行漸遠。
楊過忽然笑了,少年俊朗的眉眼在暮光中格外明亮。
他小心地拾起一片花瓣,對著夕陽細看——薄如蟬翼的花瓣上,還沾著師娘指尖殘留的淡淡香粉。
他垂眸將花瓣貼近唇畔。
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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