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晚意站在病床邊,如同矗立在風暴中心的黑色礁石。冰冷的警報紅光在她那淺琥珀色的瞳孔中閃爍,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卻絲毫未能觸動她內心深處的冰封。
她的指尖還停留在死亡證明書復印件上“佟遠山”那三個冰冷的鉛字上。指尖下的紙張,似乎還殘留著打印機油墨的微弱余溫,與病床上那具迅速失去最后一絲熱度的軀殼形成殘酷的對比。
結束了。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里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二十載隱忍,二十載籌謀,二十載在地獄之火中煅燒出的鋼鐵意志,終在這一刻,引領她步入了復仇的終點。
那個占據了仇人皮囊、靈魂卻是她前世卑劣兄長的贗品,終于在他“外公”的身份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帶著她的“祝福”,帶著永恒的悔恨,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一股難以喻的、巨大的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那復仇烈焰焚燒后的余燼。沒有預想中的快意,沒有解脫的輕松,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靈魂深處某個被恨意填滿的角落,隨著目標的消失,瞬間塌陷成一個深邃而冰冷的黑洞。
她緩緩直起身。目光移開死亡證明書,最終定格在病床上那具毫無生氣的軀殼上。枯槁灰敗的臉,渙散凝固的瞳孔,微微張開的、仿佛仍在無聲吶喊的嘴……前世孤兒院倉庫那沖天烈焰中扭曲的小小身影,與眼前這張蒼老死寂的臉,在意識深處詭異地重疊、撕扯!
哥哥……
秋初霽……
這兩個名字如同淬毒的回旋鏢,猛然刺入她因復仇成功而略有松懈的心防!冰冷面具下的靈魂,劇烈地痙攣了一下!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洪流,混雜著二十年的酸楚與羈絆,幾乎沖破了她冰封的心堤!
“呃……”一聲極其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悶哼,不受控制地從她緊咬的牙關里溢出!她猛地攥緊了拳頭!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痛楚如同冰冷的錨,瞬間將她從那危險的失控邊緣拽回!
不!她不能軟弱!她是蘇郁!是從地獄爬回來的復仇者!是剛剛執掌了佟氏帝國的女王!任何對過去的軟弱,都是對那個葬身火海的“佟晚意”最大的背叛!她早已斬斷了所有軟弱的神經,用恨意和冰寒重塑了靈魂!
眼底深處,翻涌的情感如潮水般被強行遏制,最終凝結為一片萬年寒冰,再無波瀾。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胸膛,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冷水,瞬間將心頭所有不合時宜的悸動熄滅殆盡。
“處理掉。”佟晚意的聲音響起,毫無波瀾,如同在吩咐清理一件報廢的醫療器械。她甚至連眼角余光都未給予那病床半分,仿佛那里不過是一堆等待處理的廢棄物,毫無生命痕跡可。“按‘佟遠山’的身份,最高規格。律師團隊會配合出具所有必要文件。媒體口徑——突發性腦出血,搶救無效。”
“是,佟董。”一直如同影子般靜立在門邊的李鋒立刻應道,聲音平穩無波。他按下耳邊的微型通信器,低聲下達了幾個指令。門外立刻傳來輕微而迅捷的腳步聲,專業的醫療善后團隊如同精準的齒輪,無聲地涌入這間剛剛見證了生命終結的房間。
佟晚意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向門口。深灰色的羊絨裙擺拂過冰冷光潔的地面,沒有一絲漣漪。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警報聲的余韻中,重新恢復了那種冰冷、穩定、如同死神計數般的節奏。
她挺直脊背,每一步都帶著新晉女王不容置疑的威儀,將身后那片彌漫著死亡氣息和巨大空虛的空間,連同那具正在被蓋上白布的殘破軀殼,徹底拋在身后。
厚重的實木門在她身后無聲地關閉,隔絕了所有。
黑暗。
無邊無際、黏稠冰冷、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了的黑暗。
秋初霽恍若微塵,漂浮于宇宙洪荒的混沌深淵。無光無聲,無形無感,唯有虛無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