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狠勁,目光如同淬火的釘子,死死釘在老楊頭渾濁的眼珠上,“我能開荒!我能種地!我死也要種出吃的!”
老楊頭被她眼中那股子近乎瘋狂的狠厲震了一下,渾濁的眼珠微微動了動。他沉默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破爛到看不出原色的單衣裹著枯瘦的身體,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凍瘡和猙獰的傷口,尤其是那雙赤著的、流著膿血的腳,在冰冷的泥地里凍得發青發黑。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那雙深陷眼窩里的眸子,燃燒著一種他只在瀕死野獸眼中見過的、不顧一切的光芒。
“哼,”老楊頭又哼了一聲,語氣里的譏諷少了些,卻多了更深的疑慮和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開荒?說得輕巧。你拿什么還?鋤頭是鐵打的!使壞了你賠得起?”
沈微婉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割裂喉嚨。她直視著老楊頭渾濁的眼睛,一字一句,聲音嘶啞卻清晰無比,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楊叔!”
“借我鋤頭!”
“開出來的地,種出的東西…”
“我沈微婉!”
“分您兩成!”
“兩成?”老楊頭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布滿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震動。他死死盯著沈微婉,似乎在判斷她這話的真偽和分量。一個外鄉來的、帶著病孩子的女人,在這凍死人的鬼地方開荒?簡直是天方夜譚!可…兩成…哪怕只有一點點…那也是白得的糧食…對他這個孤寡老絕戶而…
貪婪與懷疑在他眼中劇烈交戰。他沉默著,渾濁的目光在沈微婉那張寫滿決絕的臉上掃視了幾個來回,又越過她,瞥了一眼遠處那間更加破敗的屋子,最終,落回到她那雙凍得不成樣子的赤腳上。
許久。
就在沈微婉以為最后的希望也要破滅,心臟沉入冰窖之時。
老楊頭猛地一咬牙,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他不再看她,只是極其不耐煩地、帶著一種仿佛吃了大虧的暴躁,猛地轉身,一瘸一拐地走進昏暗的屋內。
一陣叮當作響的翻找聲傳來,伴隨著含糊不清的、帶著濃重鄉音的咒罵。
片刻,他重新出現在門口,動作粗魯地將一樣東西塞到沈微婉懷里!
冰冷!沉重!帶著濃重的鐵銹和泥土混合的氣味!
沈微婉低頭。
一把鋤頭。
一把豁口遍布、銹跡斑斑、木柄開裂、幾乎快要散架的舊鋤頭!
這就是他賴以生存的工具?沈微婉的心沉了沉。這鋤頭,比她想象的還要破舊不堪。
“拿去!”老楊頭的聲音帶著不耐和一絲肉疼,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懷里的破鋤,仿佛怕她立刻弄壞似的,“仔細點用!壞了…哼!”他重重哼了一聲,威脅之意不而喻,“兩成!記好了!”說完,不等沈微婉再開口,便“砰”地一聲,用力關上了那扇歪斜的柴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沉重的關門聲在寒風中回蕩。
沈微婉抱著懷里這把冰冷、沉重、破舊不堪的鋤頭,如同抱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低頭,看著鋤刃上那幾處明顯的豁口,看著木柄上深深的裂紋,感受著那刺骨的冰冷和粗糙的銹跡透過單薄的破衣烙在皮膚上。
她抬起頭,望向自己那間破屋的方向,又望向屋外那片被積雪覆蓋、堅硬如鐵的荒地。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落,細密地打在她布滿傷口的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她沒有動。
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懷中的破鋤。
佝僂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如同一尊沉默的、傷痕累累的石像。
眼中,那名為“求生”的火焰,在冰冷的雨水中,無聲地、劇烈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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