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微光,如同吝嗇的施舍,艱難地擠進土屋狹小的窗洞,卻驅不散屋內的陰冷和絕望的氣息。安兒在沈微婉懷里不安地扭動,滾燙的呼吸噴在她冰冷的頸窩,帶著病弱的呻吟。
沈微婉枯槁的身體因寒冷和劇痛而僵硬,但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眸子,卻比昨夜更加明亮,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名為“生路”的火焰。
腌菜!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種,支撐著她殘破的身軀和瀕臨崩潰的意志。昨夜母親溫婉的笑容和粗陶壇子里飄出的咸香,是支撐她熬過漫漫長夜的精神食糧。
然而,冰冷的現實如同兜頭澆下的冰水。
壇子。
腌菜需要壇子。密封的、干凈的壇子。
她緩緩轉動著僵硬的脖頸,布滿血污和青腫的臉上,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寸寸掃過這間家徒四壁、冰冷破敗的土屋。
墻角,是空蕩蕩的、結了薄冰的水缸。
灶臺邊,是那個煮麩皮糊糊的、豁了口的破陶罐。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像樣的容器。
沒有壇子。
她拿什么腌?
那剛剛燃起的微小火苗,在冰冷的現實面前,驟然搖曳,幾乎熄滅。巨大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臟,比肋骨的劇痛更令人窒息。
不行!
不能放棄!
安兒滾燙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破布衣料傳來,灼燙著她的皮膚,也灼燙著她最后一點不肯認命的執拗。
沒有壇子,就找!
沒有新的,就用舊的!
只要能裝東西,能封口!
她掙扎著,用那只尚算完好的左臂,極其緩慢地將依舊昏睡的安兒放在冰冷的土炕上,用那床散發著霉味、硬得像鐵板的破被勉強蓋好。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痛得她眼前發黑,冷汗如瀑。
她扶著冰冷的土墻,拖著那條麻木劇痛的斷腿,如同拖著沉重的枷鎖,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挪出了破敗的柴門。
屋外,天色灰蒙蒙的,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她布滿傷口的臉頰和枯槁的身體。空氣里彌漫著腐朽的草木和凍土的氣息。
她的目光,如同饑餓的禿鷲,投向不遠處那片早已荒廢、如同鬼域般的茅屋群落。那是被戰亂和饑荒徹底遺棄的地方,殘垣斷壁在寒風中瑟縮,是野狗和老鼠的樂園,也是絕望者最后的拾荒之地。
沒有猶豫。
她佝僂著背脊,拖著殘腿,一步一挪,朝著那片廢墟走去。寒風卷起她破爛的衣襟,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傷痕和凍瘡開裂的皮膚。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凍土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血印。
廢墟里,死寂一片。倒塌的土墻,腐爛的茅草頂,散落一地的破瓦爛罐。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朽木的氣息,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死亡的腐臭味。
沈微婉無視這些。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容器!
她在斷壁殘垣間艱難地翻找、摸索。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指在冰冷的瓦礫、尖銳的木刺、黏膩的苔蘚和厚厚的灰塵中劃過。冰冷的觸感和偶爾被刺破的痛楚,都被她麻木地忽略。
墻角…灶臺下…倒塌的土炕里……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風帶走她本就微弱的體溫,凍得她渾身僵硬麻木,斷裂的肋骨處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銳痛。汗水混著血水,在她臉上凍成了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