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肩頭的破布,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順著脊骨瘋狂鉆入骨髓。斷裂的肋骨在每一次用力頂住墻角時都發出無聲的哀鳴,右腿的麻木中,那根斷裂的骨茬似乎又在冰冷的濕意里隱隱作痛。沈微婉枯槁的身體死死抵住不斷洇出渾濁泥水的墻角,如同嵌進石縫的楔子,用盡殘軀最后一絲氣力,只為身后土炕角落那一方小小的、尚未被濕冷完全吞噬的干地。
屋頂的哀鳴愈發凄厲。腐朽的茅草在密集如箭的暴雨穿刺下終于徹底崩潰!更多的雨水如同決堤的瀑布,從多個破口處瘋狂傾瀉而下!渾濁的水線砸在冰冷的地面,濺起骯臟的水花,迅速匯聚成一片片不斷擴大的水洼,冰冷地舔舐著她的腳踝,浸透了她早已濕透的褲腿和破草鞋。
墻角堵漏的破布爛麻徹底失去了效用,泥漿帶著冰冷的惡意,頑強地滲透、漫溢,在她腳下形成一片粘稠的沼澤。
“娘……娘……”安兒裹在硬邦邦的破被里,小小的身體在昏暗的光線中縮成一團,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大眼睛里盛滿了巨大的恐懼,死死盯著那些不斷滴落、蔓延的水流,像受驚的小獸。
沈微婉深陷的眼窩里布滿血絲,額角那道尚未愈合的傷口在冰冷的雨水沖刷下陣陣刺痛。那點被硬骨撐起的微光,在狂暴天威和不斷上漲的冰冷泥水中,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瘋狂搖曳,卻死死不肯熄滅。
不能倒!
倒了,這搖搖欲墜的破屋,這冰冷的水,就會徹底吞沒安兒!
就在她咬碎牙關,榨取著身體里最后一點力量時,一陣更加沉悶、更加不祥的聲響,穿透了屋頂雨水的轟鳴和狂風的嘶吼,從屋外傳來!
“咕嚕嚕……嘩……”
那聲音,低沉、粘稠,帶著一種緩慢卻不可阻擋的吞噬感,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嘆息。
沈微婉枯槁的身體猛地一僵!
菜地!
是她屋后那片剛剛開墾出來、寄托了所有活命希望的一畝薄田!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比浸透骨縫的泥水更冷!她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那扇在狂風暴雨中不斷震顫、仿佛隨時會被吹飛的破舊木門!
“安兒!待著別動!”嘶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尖銳,撕裂了雨幕!
她猛地撤開抵住墻角的力量!枯槁的身體因驟然失去支撐而劇烈一晃,斷裂的肋骨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不管不顧!殘腿拖著麻木劇痛的身軀,一步一瘸,如同撲火的飛蛾,踉蹌著沖向門口!冰冷渾濁的地面積水被她趟開,濺起渾濁的水花。
“娘!”安兒的哭喊被淹沒在狂暴的雨聲中。
沈微婉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濕滑的門閂,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拉開!
“呼——!”
狂風裹挾著冰雹般密集的雨點,如同無數記重拳,狠狠砸在她枯槁的臉上、身上!瞬間的沖擊讓她幾乎窒息!眼前一片混沌的水幕,耳朵里只剩下震耳欲聾的、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沖刷干凈的狂暴轟鳴!
她猛地瞇起被雨水刺得生疼的眼睛,視線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雨簾,投向屋后那片她傾注了無數血汗的土地——
心,瞬間沉入萬丈冰窟!
哪里還有半分田地的模樣?
渾濁的、裹挾著枯枝敗葉和泥漿的黃色洪水,如同蘇醒的巨獸,正從四面低洼處源源不斷地咆哮著涌入!曾經被她和安兒一點點翻松、平整、播下種子的土地,此刻已化作一片無邊無際、翻滾著死亡泡沫的澤國!
渾濁的水面在狂風的抽打下劇烈起伏,泛著骯臟的油光。水面之下,是她賴以活命的根苗!
她看到了!
渾濁的水面上,幾點零星的、脆弱得令人心碎的翠綠,如同溺水的孩子徒勞伸出的指尖——那是幾株生命力最頑強的紅薯藤蔓,剛剛抽出的嫩葉,在洪水的沖擊下,徒勞地探出水面,隨即又被一個渾濁的浪頭狠狠摁下!
她看到了!
靠近田埂邊緣,幾株玉米苗細-->>弱的莖稈在渾濁的泥水中拼命挺直,試圖抓住最后一絲空氣,那初生的、帶著絨毛的葉片,沾滿了骯臟的泥漿,在狂風中無助地顫抖!
她看到了!
靠近屋墻根處,那一片她精心侍弄、視若珍寶的蔥姜!曾經挺立如綠玉簪的蔥苗,此刻大半沒入渾濁的泥水,只有最頂端的一點蔥尖,如同絕望的求救信號,在風雨中微弱地搖晃。而那塊她特意堆高、準備育姜芽的土壟,早已被洪水沖垮、吞噬,只留下一片翻滾的泥漿,宣告著所有等待的破滅!
沒有挺立的秧苗。
沒有翠綠的希望。
只有一片翻滾的、死寂的、不斷吞噬一切的黃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