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頭時,深陷的眼眶有些發紅,但眼神卻異常清亮。她沒有說謝謝——那太輕飄,也肯定會招來老太太更兇的罵聲。她只是抱著棉袍,對著張婆,極其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動作牽扯到肋骨的舊傷,帶來一陣悶痛,但她彎下的脊背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份量。
張婆被她這突如其來的鄭重其事弄得一愣,隨即像是被燙到一樣,更加暴躁地揮舞著手臂:“滾滾滾!少在這兒礙眼!趕緊拿回去拆了!看著就煩!再磨蹭天都黑了!”
沈微婉直起身,不再多,抱著那件沉甸甸的舊棉袍,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出了張婆那間充滿藥味的小屋。
屋外寒風依舊凜冽。
但她懷里的舊棉袍,卻像一團沉默的、即將釋放出巨大暖意的火種。
回到土屋,她立刻行動起來。
小心地拆開那些粗獷的針腳,將厚重的棉袍面料與內里的棉絮分離。果然如張婆所說,外布雖然老舊破損,但內里的棉絮保存得極好,厚實、潔白、柔軟,只在最邊角處有些發黃板結,核心部分蓬松如新。
她仔細地將這些柔軟的、潔白的云朵般的棉絮收集起來,攤開在干凈的木板上,用手細細拍打,讓它們更加蓬松。
然后,她找出之前買棉絮時省下的一小塊厚實青布,又拆了一件安兒實在不能穿、但布料還算完整的舊衣,比劃著尺寸。
燈光下,她的神情專注而溫柔。枯槁的手指捏著粗鐵針,引著灰色的線,一針一線,密密地縫制。這一次,針腳格外細密勻稱,仿佛要將所有的感激和期盼都縫進這件小小的棉襖里。
安兒圍在旁邊,大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那團潔白柔軟的棉花在母親手下漸漸變成一件小襖的形狀,時不時伸出小手小心翼翼摸一下,臉上滿是期待。
當最后一道線腳收攏,一件厚實、暖和、雖然布料拼湊卻異常結實的小棉襖終于完成時,沈微婉將它輕輕抖開。
她幫安兒脫下那件四處漏風的破夾襖,將新棉襖穿在他身上。大小正好,包裹得嚴嚴實實,長及膝蓋,袖子也足夠長。
安兒的小臉瞬間被溫暖包裹,驚喜地低頭看著身上嶄新的、軟乎乎的棉襖,小手這里摸摸,那里拍拍,高興得在原地直蹦跶。
“娘!暖!好暖!”他仰起臉,小鼻子凍得通紅,眼睛卻笑得彎成了月牙。
沈微婉蹲下身,仔細替他系好盤扣,整理好衣襟。看著兒子被溫暖包裹、不再瑟瑟發抖的模樣,深陷的眼窩里,那點微光柔軟得幾乎要溢出來。
她輕輕將兒子摟進懷里,感受著小身體透過厚實棉襖傳來的暖意,低聲說:
“是張婆婆給的棉花……要記得。”
安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小臉埋在她脖頸間,軟軟地應了一聲:“嗯。”
窗外,北風依舊。
土屋內,一盞昏燈,一件拼湊的棉襖,溫暖了孩子小小的身軀,也熨帖了一顆飽經風霜、卻逐漸被善意浸潤的心。
那件拆解后的舊棉袍外布,沈微婉也沒有扔掉。她仔細洗凈晾干,疊得整整齊齊,收了起來。或許,還能做一雙鞋墊,或者補丁。張婆給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能浪費。
這份雪中送炭的暖意,她拆解了,穿在了孩子身上,也牢牢地縫進了自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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