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徹底籠罩了小鎮,寒風在屋外不知疲倦地呼嘯,更顯得“安食鋪”內這一方天地的溫暖與珍貴。店門已經緊閉,厚重的棉簾垂落,將凜冽與喧囂徹底隔絕。前堂只留了一盞油燈,就放在四人圍坐的小方桌上,燈芯挑得不算高,昏黃而柔和的光暈便局限在這一片小小的區域里,如同一個無形的、溫暖的罩子,將桌邊的四人輕輕攏在其中。
燈光跳躍著,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搖曳的、柔和的光影。空氣里彌漫著小米粥溫熱醇厚的香氣,混雜著雜糧窩頭樸實的甜香,以及腌菜那開胃的咸鮮氣息。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最平凡,卻也最令人心安的底色。
安兒是這小小“飯桌”上最活躍的音符。他年紀小,一日下來和念兒玩耍的興奮勁頭還未完全過去,此刻坐在溫暖的燈光下,面對著熟悉的微婉阿姨和雖然沉默但已不再讓他害怕的沈默伯伯,還有身邊安靜的小妹妹,他的話匣子就關不住了。
他手里還抓著半個窩頭,小嘴卻不停,嘰嘰喳喳地,帶著孩童特有的、未經修飾的興奮,向沈微婉和沈默描述著下午他和念兒在后院的“偉大發現”。
“……然后,那只最大的螞蟻,就是頭頂有點紅的那只,它好像生氣了,用觸角碰了碰旁邊那只小的,那只小螞蟻就趕緊跑去幫它抬米粒啦!”安兒揮舞著小手臂,試圖模仿螞蟻用觸角交流的樣子,眼睛在燈光下亮晶晶的,“娘,沈伯伯,你們說螞蟻是不是也會說話呀?只是我們聽不懂?”
沈微婉一邊小口喝著粥,一邊含笑聽著,目光溫柔地落在兒子身上,不時配合地點點頭:“嗯,或許它們真的有自己說話的法子呢。”
她的視線偶爾會掠過坐在安兒旁邊的念兒。小姑娘依舊吃得斯文,小口小口地喝著粥,幾乎不發出聲音。但與最初那個驚懼得如同小刺猬般的孩子相比,已然是天壤之別。她低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陰影,專心致志地對付著碗里的粥和面前小碟子里的腌蘿卜條。令人驚喜的是,她不再像最初那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會時不時地,極其快速地抬起眼簾,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先是看向說得眉飛色舞的安兒,然后會怯生生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瞟一眼身旁的父親沈默,最后,那目光會極其輕快、幾乎是一觸即離地,從沈微婉臉上掠過。
那目光里,沒有了最初的恐懼和疏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觀察,和一絲連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明晰的、對這份溫暖氛圍的貪戀。每當接觸到沈微婉溫和回望的視線,她便會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垂下眼簾,但蒼白的小臉上,卻會泛起一絲極淡極淡的紅暈,握著勺子的小手也會稍稍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