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已入初春,料峭寒風雖未全然褪去,但午后陽光已帶上幾分溫吞的暖意,悄然融化著青溪鎮屋檐下最后幾縷殘存的冰掛。“安食鋪”內,歷經前番風波的洗禮,那份由沈微婉堅守的“清白滋味”非但未曾黯淡,反而因著那場當眾驗“清”與沈默決絕的維護,在鎮民心中更添了幾分沉甸甸的分量與信賴。生意平穩中透著回升的暖意,店內時常坐滿,熟悉的書生論辯聲、街坊閑談聲與碗筷輕碰聲交織,重新構成了令人安心的日常韻律。
這日午后,店里來了幾位生面孔。為首的是位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身著簇新的藏青色綢面夾袍,體態微豐,面容白凈,下頜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一雙眼睛不大,卻透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與審度。他身后跟著兩個像是隨從的年輕人,衣著亦比尋常鎮民體面些。這一行人的出現,與店內素樸的氛圍稍顯格格不入,引得幾桌熟客不免多看了兩眼。
他們尋了張靠窗的干凈桌子坐下,點了店里最常見的素湯面和幾樣小菜。跑堂的李嫂見他們氣度不凡,格外留了心。那為首的中年男子用餐時頗為細致,并不與同伴多,只是慢條斯理地品嘗著食物,目光偶爾掃過店內環境,在那塊“清白滋味”的匾額上停留片刻,微微頷首。
餐畢,伙計收拾碗筷時,那中年男子卻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招手叫住了李嫂,和顏悅色地問道:“這位嫂子,敢問貴店這佐餐的腌菜,可是自家所制?”
李嫂忙應道:“回客官的話,正是我家掌柜親手腌制的,用的都是當季新鮮菜蔬,干凈的老鹵,絕無半點含糊。”
男子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頗感興趣的神色:“方才嘗那紫蘇腌蘿卜,口感清脆,咸淡適中,更難得的是有一股獨特的清香,甚是解膩。與我往常在別處所食的醬菜風味頗不相同。不知可否再見識一下其他種類?”
李嫂見對方是懂行的,不敢怠慢,連忙去后廚稟報了沈微婉。沈微婉聽聞有客人特意詢問腌菜,便親自用干凈碟子盛了幾樣店里的招牌——除了紫蘇蘿卜,還有爽口芥菜絲、酸甜泡菜等,端了出來。
“客官請慢用。”沈微婉將小碟輕輕放在桌上,聲音溫和。
那中年男子道了聲謝,取過一雙干凈筷子,逐一品嘗起來。他吃得極慢,每一樣都細細咀嚼,似在品味其中細微的差別。尤其是對那紫蘇腌蘿卜,他反復夾了幾次,眼中贊賞之色愈濃。
“妙啊!”他放下筷子,撫掌輕贊,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帶著探究與肯定,“掌柜娘子好手藝!這腌菜,不靠重鹽重醬壓味,卻能保持菜蔬本身的清甜脆嫩,更以紫蘇等自然香料提味,去除了腌菜常有的那股子沉濁之氣,只留滿口清爽。尤其是這紫蘇蘿卜,風味獨特,食之唇齒留香,解膩開胃,實乃佐粥下飯之佳品!”
他這番品評,不僅道出了腌菜的特點,更點明了其精髓在于“清爽解膩”,顯然是深諳飲食之道的行家。店內其他客人也不由得停下交談,好奇地望過來。
沈微婉見對方如此識貨,心中亦是一動,謙遜道:“客官過獎了。不過是些鄉野粗淺手藝,圖個干凈本味罷了,當不得如此盛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