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最后一絲暖意被連綿的陰雨徹底澆熄,京城仿佛被浸泡在了一只巨大的水囊里。
入夏,天像是漏了個窟窿。
豆大的雨點砸在國公府的琉璃瓦上,噼啪作響,匯成一道道渾濁的水簾,將天地都隔絕開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帶著泥土腥氣的味道,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起初,京中百姓還只當是尋常的梅雨季,可當這場雨下了整整十日,永定河水位暴漲的消息再也壓不住時,恐慌便如瘟疫般蔓延開來。
“決堤了!永定河決堤了!”
消息傳來的那一日,京城的天空陰沉得如同鍋底。
城西地勢低洼處已是一片汪洋,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哭喊聲、求救聲混雜在嘩嘩的雨聲中,凄厲無比。
而比洪水更可怕的,是饑餓。
京中糧價一日三漲,從最初的試探性提價,到最后近乎瘋狂的飆升。
一袋往日里最尋常的糙米,如今已是有價無市的珍品。各大米糧鋪前,百姓們頂著瓢潑大雨排起長龍,從爭執、咒罵,很快演變成了推搡、斗毆,甚至有人為了搶奪半袋發霉的陳米而拔刀相向!
整個京城,亂了套了。
與外界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陸家后宅那一方小小的院落。
沈玉姝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聽著屋外下人驚慌失措地匯報著城中的亂象,嘴角卻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她輕撫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中閃爍著淬了毒的興奮光芒。
來了,終于來了!
和前世一模一樣!
這場滔天大水,是她的災難,更是她的登天梯!
“夫君!”她轉身,看向一身勁裝、眉宇間凝著一股煞氣的陸寒琛,聲音嬌柔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急切,“這便是上天賜予我們的時機!前世……不,是我前幾日做的夢里,神仙托夢告訴我,此時若能開倉濟民,夫君定能得圣上青眼,從此平步青云!”
她巧妙地將自己的“預知”掩飾成神仙托夢,既顯得自己福澤深厚,又不會引人懷疑。
陸寒琛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精光。
他自然不信什么神仙托夢,但他信沈玉姝總能帶來好運。
這段時日,靠著她的“提醒”,他確實在幾件小事上占了先機。
“開倉濟民?”他冷哼一聲,走到沈玉姝身邊,捏住她的下巴,眼神銳利如鷹,“說得輕巧,我們陸家有幾石存糧?這點米撒出去,連個水花都聽不見。”
“我們沒有,可軍中……”沈玉姝攀上他的手臂,吐氣如蘭,“夫君如今在京畿衛任職,軍中糧倉的糧食堆積如山,與其讓它們在庫里發霉,不如‘借’出來,為夫君博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名聲!待日后夫君高升,再想辦法補上便是!”
“借?”陸寒琛玩味地咀嚼著這個字,眼底的野心再也無法掩飾,“不,這不是借。這是在圣上面前,為我陸寒琛立威!是在京城百姓心中,為我陸寒琛立德!”
他猛地松開沈玉姝,大步向外走去,聲音里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你且在家中等我的好消息!待我攜賑災之功歸來,定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
看著陸寒琛迫不及待離去的背影,沈玉姝臉上的笑容愈發得意。
沈青凰,你看到了嗎?
你那個病秧子夫君如今只能躲在國公府里茍延殘喘,而我的夫君,即將要一飛沖天了!
這一世,你所有的一切,我都要搶過來!
……
國公府,書房。
窗外風雨如晦,室內卻溫暖如春。
上好的銀骨炭在獸首銅爐中燒得正旺,沒有一絲煙火氣,只有淡淡的暖香。
沈青凰正執著一枚白子,與裴晏清對弈。
她落子沉靜,神情專注,仿佛外界的滔天洪水、萬民哀嚎,都與她無關。
“啪。”
白子落下,截斷了黑子的一條大龍。
裴晏清抬眸,看了一眼棋盤,又看了一眼對面神色淡然的女子,忽然笑了。
他將手中的黑子丟回棋盒,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桃花眼微瞇,帶著幾分探究:“夫人,外面都快翻了天了,你倒還有心情在這里與我對弈。”
“急什么?”沈青凰端起手邊的清茶,吹了吹浮沫,語氣平淡無波,“魚兒還沒上鉤,餌料也還沒撒完,我們現在出去,豈不是驚了魚?”
裴晏清低笑出聲,那笑意自胸腔震蕩而出,悅耳動聽:“夫人說的是。只是我有些好奇,夫人的棋局,究竟布到了何處?如今滿城風雨,陸寒琛那條魚,怕是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咬鉤了。”
沈青凰的鳳眸中掠過一絲冰冷的譏誚:“他咬的,可不是我的鉤。”
她放下茶盞,抬眼看向裴晏清,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身影:“世子,你臨江月的消息網,應該比我更快吧?”
“自然。”裴晏清身體前傾,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棋盤,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親昵的蠱惑,“就在半個時辰前,陸寒琛已經拿著京畿衛的手令,氣勢洶洶地去了西山大營的軍糧庫。按沈玉姝的算計,他此去,當‘借’的軍糧三千石,足以在京中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個人賑災’,為他博取無上清名。”
他的話語里滿是戲謔,仿佛在說一個與己無關的笑話。
沈青凰聞,唇角微不可察地彎起一抹弧度,冷冽而鋒銳:“那么,他借到了嗎?”
“夫人覺得呢?”裴晏清不答反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狡黠的狐貍看到了落入陷阱的獵物。他喜歡看她這副運籌帷幄、智珠在握的模樣,比任何胭脂水粉都更動人心魄。
他伸出手,覆上她放在棋盤邊的素手,她的指尖微涼,卻讓他掌心一陣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