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有客人來看你了。”婦人林氏走過去,輕聲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那孩子聞聲,緩緩抬起頭。
一張蠟黃的小臉,下巴尖尖的,顯是長期的營養不良所致。
但這并不能掩蓋他五官的清秀,尤其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大得驚人。
那雙眸子不似尋常孩童的天真或怯懦,反而沉靜得像一汪深潭,透著一種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近乎冷漠的沉穩。
他看到沈青凰和云珠兩個陌生人,沒有哭鬧,沒有躲閃,甚至沒有半分好奇。
只是靜靜地看了她們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木炭,站起身,撣了撣衣角的灰塵,對著沈青凰的方向,規規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禮。
“見過夫人。”
聲音不大,有些怯,卻吐字清晰,不卑不亢。
沈青凰心中暗暗一喝彩。
好!
果然是塊好料子!
身處這等絕境,不怨天,不尤人,不自棄,反而沉心向學,臨危不亂。
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風骨,難怪前世能憑一己之力,在那吃人的官場殺出一條血路,成為人人敬畏的鐵面御史!
她正要開口,屋外卻猛地傳來一聲巨響!
“砰——!”
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一腳狠狠踹開,整扇門板都哀嚎著撞在泥墻上,震落一片灰塵。
“林寡婦!欠我們王哥的錢,今天該還了吧!再不還錢,就把你兒子賣到窯子里抵債!”
一個囂張至極的破鑼嗓子吼道。
緊接著,三四個歪嘴斜眼、流里流氣的地痞無賴便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滿臉麻子的壯漢,一雙三角眼色瞇瞇地在屋里掃了一圈,當看到沈青凰和云珠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和貪婪。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云珠嚇得“啊”一聲低呼,下意識地擋在了沈青凰身前。
林氏更是瞬間面無人色,她像一只被驚嚇到的母雞,一把將裴念青攬在懷里,渾身抖如篩糠,顫聲道:“王……王麻子,我……我沒錢……求求你,再寬限幾天吧……”
“寬限?老子都寬限你三個月了!”王麻子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不耐煩地道,“沒錢?沒錢就把這小崽子交出來!看他細皮嫩肉的,賣去給那些好男風的大人當小廝,也能值個十兩銀子!”
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抓裴念青。
林氏死死抱著兒子,哭著哀求:“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的念青!他是我的命啊!”
“滾開!”王麻子一把將林氏推開。
林氏瘦弱的身體哪里經得住他一推,踉蹌著撞在桌角,痛得悶哼一聲。
就在這混亂之中,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那個被母親護在身后的小小少年,從始至終沒有哭喊一聲。他那雙沉靜的眸子里,此刻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死死地盯著王麻子。他瘦小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攥緊了墻角的一塊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
“住手。”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屋內的喧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青凰身上。
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前面,神色平靜地看著王麻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王麻子被她看得心頭一跳,但很快又被色欲和蠻橫壓了下去。
他咧開一個黃牙參差的笑容,流里流氣地說道:“喲,哪兒來的小娘子,長得還挺標致。怎么?想替這寡婦出頭?行啊,陪哥哥我樂呵樂呵,這十兩銀子,哥哥我就不要了!”
他身后的幾個混混也跟著猥瑣地笑了起來。
云珠氣得渾身發抖:“你們……你們放肆!可知我家夫人是……”
“云珠。”沈青凰淡淡地打斷了她,目光依舊鎖著王麻子,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的弧度,“他們欠你多少錢?”
王麻子一愣,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下意識道:“十……十兩!”
“欠條呢?”沈青凰又問。
“什么……什么欠條?”王麻子眼神閃爍了一下,“她丈夫死前欠的,哪來的欠條!”
“哦?無憑無據,張口便是十兩?”沈青凰的聲音依舊平緩,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按我朝律法,民間借貸,無憑無據者,超過三兩者,便可視為訛詐。京兆府大牢里,最喜歡關的就是你們這種人。”
王麻子臉色一變:“你個娘們兒懂什么!少拿官府嚇唬老子!老子在這一片混的時候,你還在家玩泥巴呢!”
他被說中了心事,惱羞成怒,竟真的壯著膽子伸手要來抓沈青凰的胳膊:“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就讓你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就在他的臟手即將碰觸到沈青凰衣袖的瞬間。
“啪!”
一聲脆響。
不是耳光,而是一塊帶著棱角的石頭,狠狠地砸在了王麻子的手背上!
王麻子痛得“嗷”一嗓子叫了出來,手背瞬間紅腫起來,滲出血絲。
他猛地回頭,只見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男孩,正用一雙淬了毒的狼崽子似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
裴念青的手里,還握著另一塊石頭。
這一刻,沈青凰笑了。
那笑意未達眼底,卻讓整個昏暗的屋子都仿佛驟然降了溫。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雙養尊處優、纖細白皙的手,美得像一件藝術品。
她對著王麻子,一字一頓,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的這雙手,你們碰一下,明日……你們的手還在不在,可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