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的心,竟比他想象的還要狠,還要黑。
“有趣。”裴晏清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喉間滾動,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戰栗與欣賞,“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世子只需坐鎮府中,‘病’得再重一些,讓宮里,讓盯著我們的那些眼睛都安心。”沈青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情,“剩下的,交給我。等明日一早,王瑞和陸寒琛的糧鋪開倉售賣,就是我們收網之時。屆時,人贓并獲。”
她的語氣,不像是在商議,而是在下達指令。
裴晏清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看著她,燭光映在她清冷的側臉上,那雙鳳眸里只有棋盤和棋子,沒有半分多余的情緒。
他緩緩端起茶杯,將那杯已經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好。本世子就等著看世子妃這出‘以沙還沙’的絕妙好戲。”他的聲音也冷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與占有,“只是……世子妃,玩火之時,莫要燒著自己才好。”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畢竟,你現在,還是本世子的……世子妃。”
沈青凰握著朱筆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在賬本上落下最后一個批注。
她沒有回頭,聲音清冷如舊。
“不勞世子費心。”
裴晏清指尖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微涼的茶盞上。
沈青凰沒有理會他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話,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直到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才將那本凝聚著她前世今生所有恨意的賬冊,緩緩合上。
“白芷。”
“奴婢在。”白芷一直屏息侍立在旁,此刻才敢出聲。
“去告訴云珠,明日不必留手。”沈青凰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像淬了冰的刀,“凡王瑞、陸寒琛名下鋪子,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盯死了。開倉之時,便是收網之日。”
“是!”
……
同一時間,京城最負盛名的銷金窟——攬月樓。
頂層的雅間內,暖香浮動,絲竹靡靡。
云照一身招搖的緋色錦袍,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軟榻上,正懶洋洋地聽著底下人匯報著京中各處的“趣聞”。
“月主,國公府這次可是栽了個大跟頭!那鹽鋪的門檻都快被百姓的唾沫星子給淹了!”
“還有那糧道,聽說燒得那叫一個干凈!嘖嘖,國公府世子妃怕不是要氣得吐血了。”
云照漫不經心地搖著手中的玉骨扇,桃花眼里滿是興味:“哦?她當真氣得吐血了?”
“這……小的不知。不過想來,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驟然遇到這等潑天的大事,不嚇暈過去就算膽子大了。”
“呵。”云照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正要說些什么,雅間的暗門卻被無聲地推開。
一道素白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來人依舊披著那件月白狐裘,面色蒼白,步履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虛浮,正是剛剛從清暉苑離開的裴晏清。
只是此刻,他臉上那副病氣沉沉的模樣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冷漠與威壓。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半闔著,眸光流轉間,猶如深淵寒潭,不見其底。
雅間內的靡靡之音瞬間靜止。
方才還在高談闊論的下屬,一看到他,竟像是老鼠見了貓,連滾帶爬地跪了一地,頭埋得死死的,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江……江主!”
裴晏清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主位坐下,連一個眼神都未曾施舍。
云照這才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揮了揮扇子,對那些嚇破了膽的下屬笑道:“行了,都滾吧。江主不喜歡聽廢話。”
眾人如蒙大赦,頃刻間退得干干凈凈。
“嘖。”云照給自己斟了杯酒,遞到裴晏清面前,“江主,您這‘病’演得越久,我這‘月主’的位子可就越不穩當了。瞧把他們嚇得,還以為是我在背后說您壞話呢。”
裴晏清接過酒杯,卻沒有喝,只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冰冷的杯壁。他咳嗽了兩聲,這次的咳嗽聲卻短促而壓抑,帶著一股子真實的寒意。
“死人,才最穩當。”他淡淡開口,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云照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行行行,算我多嘴。說正事,國公府的糧道被劫,消息剛傳回來,我正準備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