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這病,我看還是請宮里的御醫來瞧瞧才穩妥。青凰畢竟年輕,這熬藥的火候、用料的配比,哪一樣不是精細活?萬一出了差錯,誰擔待得起?”說話的是二夫人周氏,聲音尖細,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挑剔。
“就是啊。”三夫人李氏立刻附和,語帶譏諷,“咱們這位世子妃,管賬理事是把好手,可這伺候人的活計,怕是沒做過吧?別是做給外人看的,一片孝心,反而加重了大嫂的病情,那可就罪過了。”
裴晏清的腳步頓住,站在院門外的月洞門下,并未進去。隔
著一叢翠竹,他能清晰地看到院內石桌旁的情景。
二夫人與三夫人一左一右,打扮得花團錦簇,正對著從藥廬里端著藥碗出來的沈青凰指指點點。
而沈青凰,她身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未戴珠釵,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著如云的秀發。許是熬了一夜,她眼下帶著一圈淡淡的青影,卻絲毫不顯狼狽,反而為她那張清冷的面容添了幾分楚楚之姿。
她穩穩地端著那碗漆黑的湯藥,熱氣氤氳,模糊了她的眉眼。面對兩位嬸母的夾槍帶棒,她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二嬸,三嬸,有禮了。”她的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喜怒,“母親的病,府醫已經瞧過,說是偶感風寒,靜養幾日便好,無需驚動宮中御醫。至于這藥,方子是府醫開的,藥材是我親自去庫房驗看過的,這火,也是我親自守著的。”
她說著,將藥碗放在石桌上,拿起一旁的銀匙輕輕攪動,試了試溫度,動作優雅而從容,仿佛她們談論的不是什么人命關天的湯藥,而是品一杯閑茶。
“為人媳婦,侍奉婆母,本就是分內之事。難道在二嬸三嬸看來,這點分內事,都做不好么?”
一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精準地抽在了兩人臉上。
你們是在質疑我,還是在說沈家的媳婦連這點孝道都盡不到?
二夫人周氏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你……你這是什么話!我們也是關心大嫂!”
“關心?”沈青凰終于抬眸,那雙鳳眸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冷冽的清光,“若是真關心,二嬸三嬸此刻應該是在母親床前噓寒問暖,而不是站在這院子里,對著一碗藥評頭論足,擾了母親清凈。”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身上華麗的衣衫和精致的妝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看二位的氣色,想來是昨夜歇息得極好。不像我,熬了一宿,眼都花了,萬一這手一抖,藥灑了,又要重新再熬,耽誤了母親用藥的時辰……這個責任,不知二位嬸母,哪一位愿意替我擔待?”
“你……!”三夫人李氏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這話說得實在誅心!
她們若說“我們擔”,那萬一宋氏病情有變,責任就落到了她們頭上。若說“不擔”,那方才那番“關心”就成了十足的虛情假意,傳出去,整個國公府都要笑話她們不慈不孝!
這個沈青凰,平日里看著不聲不響,沒想到嘴上功夫如此厲害,三兩語就將她們逼入了死角!
月洞門外,裴晏清看著這一幕,那雙深邃的桃花眼里,漾開一圈極細微的漣漪。
他見識過她在鹽場上智斗奸商的果決,也見識過她在書房里分析時局的冷靜,卻還是第一次見她處理這后宅婦人間的紛爭。
沒有疾厲色,沒有潑婦罵街,只是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噎人的話,從容不迫地將對方的攻勢化解于無形,甚至反手將了對方一軍。
這份手段,這份心性……
他唇角那抹病弱的弧度,不知不覺間,深了幾分。
院內,沈青凰不再理會那兩個被噎得面紅耳赤的婦人,端起藥碗,轉身走向宋氏的臥房。
“你們……”二夫人氣不過,還想再說些什么。
“二嬸。”沈青凰的腳步停下,沒有回頭,聲音卻陡然冷了幾分,“您方才說,怕我加重母親的病情?”
“我……”
“既然如此,從今日起,母親的一應飲食湯藥,便都由我一人經手。這榮安堂,在我侍疾期間,也謝絕旁人探視,免得過了病氣,或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混進來,擾了母親的清修。”
“沈青凰!你放肆!你這是要軟禁大嫂不成?!”三夫人尖叫起來。
“軟禁?”沈青凰終于回過頭,鳳眸中寒光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三嬸這話,是要狀告我不孝么?”
她緩緩走回兩人面前,明明身形纖弱,氣勢卻咄咄逼人:“我只是想讓母親安心養病。二位嬸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請老太爺和世子來評理。看看是我衣不解帶、親嘗湯藥是孝,還是你們二人站在這里搬弄是非、驚擾病人是孝!”
“我……”二夫人徹底沒了聲。
請老太爺和世子?
老太爺早就不過問后宅之事。至于世子……誰不知道現在這位世子妃是世子爺心尖上的人?昨日朝堂之事傳回來,府里下人都說,世子爺是為世子妃沖冠一怒,才將陸將軍拉下馬的!她們去告狀,不是自取其辱嗎?
眼見著兩人徹底蔫了下去,沈青凰這才收回目光,語氣又恢復了平淡:“二位嬸母若是無事,便請回吧。母親需要靜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