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聚了過去。
顛地舉著酒杯,從內廳走出來,微卷的長發披在肩頭,神態從容。
陳林看著他,又看了看身邊的珍妮——父女倆的眉眼確實像,尤其是那雙銳利的眼睛。
“感謝各位光臨顛地洋行的晚宴!”顛地的聲音洪亮,傳遍整個大廳,“今天是我們新大樓框架完工的日子,更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們驗證了水泥促凝劑的效用!接下來,顛地洋行會建廠生產,把這好東西分享給大家!”
他這話里藏著生意經——借晚宴的場合,給促凝劑打廣告,順便拉攏潛在客戶。
渣甸坐在臺下,臉上掛著微笑,心里卻在冷哼:這一局顛地贏了,但絲綢貿易的利潤,才是真金白銀,他早就在暗中布局了。
宴席終于開始。
長桌上擺滿了烤雞、牛排、水果,銀質餐盤閃著光,水晶杯里的紅酒晃著漣漪。
陳林躲在角落,安靜地吃東西——他身子瘦,最近總想著多補點營養。
經過剛才的沖突,那些洋青年也不敢來招惹他。
可珍妮卻一直盯著他,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這時候的上海租界,白人女子本就少,跟她年紀相仿的更是寥寥無幾。
她拉著陳林聊天,從倫敦的天氣說到上海的小吃,話格外多。
她本以為,自己掏心掏肺說了那么多,陳林會像其他男人一樣,對她聽計從。
可陳林始終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不遠不近,不冷不熱,讓她既失望,又發不出火來。
一個多時辰后,晚宴結束。
陳林吃得很飽,肚子圓滾滾的。
臨走時,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揣了一瓶紅酒。
走出臨時辦公樓,江風迎面吹來,帶著江水的腥氣和青草的味道,吹散了身上的酒肉味和雪茄味。
陳林深吸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
他左右看了看,見沒人,便往工地后面的棚子走。
工地上的棚子簡陋,卻透著暖意。
大部分民工都回來了,明天還要開工。
陳林走進一個亮著燈的小棚子,里面點著個小泥爐,爐子里燒著木材邊角料,火苗“噼啪”作響。
爐子上的茶壺冒著熱氣,黃酒的醇香飄滿了棚子。
棚子里坐著七八個漢子,都是之前打過交道的工頭——瓦匠韓忠信、木匠孫寶山、石匠李云山,還有幾個老工匠。
“哎呦,小陳管事!”韓忠信第一個站起來,趕緊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草席,“您怎么來了?快坐,俺們這地方臟,別嫌棄。”
陳林笑著坐下,從懷里掏出那瓶紅酒,遞了過去:“各位叔伯,我年紀小,喝不了酒,這洋酒你們嘗嘗,看好不好喝。”
“這怎么好意思!”韓忠信嘴上客氣,手卻飛快地接了過來。
玻璃瓶在火光下晶瑩剔透,光是這瓶子,就值不少錢。
眾人傳著喝洋酒,你一口我一口,臉上都笑開了花。
陳林又從懷里掏出一紙包烤肉——是晚宴上沒吃完的,用油紙包著,還帶著點溫度。
“有酒有肉,痛快!”李云山拍著大腿,嗓門洪亮。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袋五香豆,遞給陳林:“小陳管事,嘗嘗俺家老婆子做的,下酒正好。”
其他工匠也紛紛拿出自家帶的吃食——炒花生、腌蘿卜,擺了一攤。
“小陳管事,這次多虧了你!”李云山喝了口洋酒,臉膛通紅,“要不俺們也拿不到這么多獎金,還預支了工資。”
“是啊,多虧了小陳管事!”其他人也跟著附和,語氣里滿是感激。
陳林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擺了擺手:“各位叔伯客氣了。我不過是懂點洋墨水,真正干活的是你們。要是大家不麻利,這樓也建不起來。”
“小陳管事太謙虛了!”韓忠信笑著說,“誰不知道,那水泥框架是你想出來的?以前誰見過不用木頭的樓?”
幾杯酒下肚,眾人話多了起來,聊起了家里的事,聊起了工地上的趣聞。
陳林聽著,偶爾插一兩句話,氣氛越來越熱。
時機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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