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繆雙手撐開攥在他輪椅的兩側,微微俯身,貼近他的臉,直到兩人鼻息交織,唇瓣輕啟,認真道:“宋墨,你臉色很不好。”
宋墨愣了一下。
低頭掩住唇瓣輕咳幾聲后,低笑起來。
“果然。公主叫我宋墨,比叫夫君時要真情實意許多。”
他一開口,整個人又恢復了清疏柔和,眨眼間的隨意一瞥,都是瀲滟波光。
姜繆失了神。
原本想逗弄他,反而鬧得自己心神不寧。
忙站起身,抓起樹上的積雪團了個雪球。
等手掌上的冰涼蔓延,心里那股慌亂才終于消散。
正好跟來的管家過來匯報:“主子,休息的禪房已經布置好,您和公主就住之前常住的那間。”
管家是宋家幾代的家生子,知道她和宋墨還未真正同房。
頓了頓,又壓低了嗓音:“廟里香火旺盛,挪不開多余的上等禪房,公主和主子需要住處在一個院子,不過雖在一室內,但關上門,就是兩間屋子,互不打擾。”
姜繆微微有些遲疑。
“其實我也可以住平常香客留宿的房間。”
“公主,普通房間,要十幾人擠在一間屋子,魚龍混雜實在不安全。”
“公主身份特殊,今日來廟里人人都瞧見你我,若真讓公主去和別人擠在一起,明日說不定滿京里又要流傳什么話。”
姜繆并不矯情住在哪。
只是怕住在一起難免會有不便。
況且。
雖相約見面的信久久未回,她還是想去約定見面的地方轉一轉,碰一碰運氣。
宋墨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止住管家的話讓他先離開。
“公主自從來了云機廟就有些心緒不寧,可是有什么難之隱?若是公主不愿和我同住,宋墨可以去尋別的住處。”
“沒有。”姜繆別過臉,“只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怕沖撞了什么。”
宋墨沒有追問,目光深深掃過她眼底的失落。
姜繆跟著管家到了住處。
屋里早就熏過香,點了炭火。
整個屋子暖烘烘的。
桌上還貼心地擺上了溫好的酒,和幾盤可口的素齋。
“這都是軍侯準備的,都是公主平時的口味,真是細心啊。”
賴嬤嬤忍不住夸贊。
見她神色有些不對,拉著她坐下:“可是沈氏為難公主了?”
除了十五,來的下人沒有一個能進到沈氏拿出禪院。
賴嬤嬤問了一圈,這十六年,就連每次前來送物資的管家,也幾乎沒怎么見過她露面。
這樣古怪難以相處的性子,賴嬤嬤實在怕姜繆招架不住。
“她為難的不是我。是宋墨。”
姜繆坐在窗邊,想起剛才就忍不住嘆氣。
宋家的男兒歷代只娶一妻,也只有一個孩兒。
不說宋墨如今身子不如從前,只說他十四歲以前,那是名動京城的天之驕子,就是如今,也是一股清流。
“嬤嬤你說,究竟當年發生了什么事,能讓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生出恨……”
姜繆猶豫再三,才確定腦中的想法。
賴嬤嬤倒了茶水,替姜繆松開發髻:“公主何必想那么多,小軍侯讓您來見他母親,您見了,回去拿到腰牌,這才是一開始的目的不是么?”
“難不成,公主心里有些在意他了?心疼小軍侯?”
“怎么會!”
姜繆放下杯子,猛地站起身。
忘了自己的頭發還在賴嬤嬤手里攥著,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又氣鼓鼓地坐下。
“我不過是愧疚他為我跳湖罷了。我不愿意欠他什么,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公主只愿意欠九字先生的恩情。”
賴嬤嬤剛說完,就見到姜繆耳垂泛起了點點紅。
“這不一樣,先生是我的老師,也是救命恩人。”
沒他暗中教導,或許根本熬不過南楚的日夜,或許她已經成了傳聞中那樣為了一粒米,一個饅頭就能討好男人的存在。
姜繆想了想,拿出包裹中的木匣。
里面的信,被保存得完完整整,泛著淡淡的黃色。
最上面的那份,正寫著那日世子回京的時辰。
連宮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日世子行蹤,偏他知道。
姜繆愈發好奇九字的身份。
也多虧了他的指點。
讓她提前了解這京城里重要的人,事,知道了姜遲乃至他整個后宮里從皇后到最不起眼的妃子,每個人的性格特點和喜好。
不至于當個眼前一黑的傻子。
屋外,傳來古琴悠揚。
大開大合,奔騰肆意,又急轉而下,讓人心澀。
姜繆站起身,打開窗,果然是從宋墨房里傳出來的。
撐著下巴望著燭火印出的影子,發呆:“嬤嬤這幾日接觸,對宋墨的印象可有改觀?”
賴嬤嬤頓了頓,不假思索地開口:“好。太好了,所以更覺得可惜。”
姜繆知道她話里的意思。
就像一尊美玉,裂了縫。
從見到宋墨,他就好得太過完美。
滴水不漏不露一絲情緒。
但今日,她好似看到宋墨心口上的那條縫。
能讓母子分離宛如陌人。
十六年前定然有世人不知道的秘密。
姜繆也曾問過九字宋墨的品行和性格。
不知是不是宋墨心思細膩,滴水不漏。
唯有這一次,那邊拖延許久,在她成親前三日才回信。
只說此人可合作,旁的再也沒有一絲筆墨。
也是因為這樣,姜繆才敢直接找宋墨那樣坦白。
不是她對自己的自信,而是對九字先生的完全信任。
賴嬤嬤把她的頭發編成辮子垂在一側。
用摘來的黃色梅花插在發股的中間,行動中既有幽香,又如同星辰隱在發間。
“公主就沒想過九字先生的模樣,萬一他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或者根本就是個和公主你一樣心性的女子呢?再或是已經妻妾成群,公主豈不是要傷心了?”
“不可能。他不是尋常俗人。”
姜繆重新蓋上木匣。
外人都說她文墨不通,其實從她記事起,哪怕在羊圈,母親也沒忽視對她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