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所了解的那年大敗,也這天下大眾都一樣,宋墨今日說了,只怕公主也不會信。既然公主要復仇,定會慢慢查清當年之事,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就會明白宋墨今日所做。”
“故作高深。”
姜繆稍稍低下頭。
心里早就被宋墨說服。
她剛才心里就想好了,不管宋墨說什么,她就不會全信。
見姜繆一直盯著燈,十五也想替宋墨說些好的,讓姜繆心軟一些。
“每月主子送物資都要來這里看一看才放心,也只有冬日這個月是最忙的,燈油要全部添滿,才能保證未來一年不熄。這所有的燈加起來五六千盞,燈油要五六日才能全部換一遍。今日是最后一批的了。”
不用解釋,她這會也發現了,最里端的燈盞里都是滿滿登登的添滿的燈油,只剩眼前這面墻。
“這樣隱秘的事,為何告訴我?”
這樣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就算宋墨身體有恙,還有十五,外面院子里,能被宋墨帶來的也都是宋府信得過的老人。
哪個,都比她要值得信任。
哪個,都能幫忙。
縱然她和宋墨是合作關系,但……
這滿墻被定為罪人的,正是戰敗的原因之一,也是害她母親十四年辛苦的源頭。
“你就不怕我把你替逃兵祭奠的事,告訴姜遲?他就等著你的把柄好扒下宋家的一層皮。”
“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一肚子壞水,根本不值得信任。主子,把她交給我,我有的事辦法讓她從此不能開口說話。”
不等宋墨開口,十五氣的拳頭捏得蹦蹦作響。
只等著宋墨點頭,就直接掐死姜繆。
姜繆站著不動,連一絲懼怕的神色都沒有,十五氣的對著空氣揮動著拳頭。
“因為我信公主。”
宋墨一貫不緊不慢開口卻讓姜繆渾身豎起的刺又沒了方向。
話音落下,他突然俯身行了大禮。
目光凝重,氣質也銳利像鋒芒畢露的劍。
“若有一日我不在,這些人還需托付給公主,每年入冬后公主也能像我這般來看看他們。也免得這世間再無一人記得他們,當真成了孤魂野鬼。”
這樣鄭重的模樣,就像把天地間托付給了姜繆。
你要去哪?
為什么會不在?
病得如此重么?
姜繆險些脫口而出的問題,又因為理智硬生生閉上了嘴。
“你若不在,我才不會管他們。別忘了,他們此刻在我眼里依舊是仇人。”
指腹敲擊在輪椅的扶手上,宋墨臉上又浮現她見過的算計神色。
不等姜繆暗叫不好,就聽見他不急不緩開口。
“那,不如這樣說。只要公主想讓宋家腰牌繼續生效,就要做到宋墨所托。不然那腰牌在公主手里也只是一塊廢木頭。”
一句話,就精準掐住了姜繆的命脈。
姜繆咬著牙,幾乎就要撲上去,狠狠咬宋墨幾口出氣。
“你不是說,只要來陪你見母親,就能得到腰牌嗎?宋墨,你毀約?”
宋墨笑得人畜無害:“腰牌的確給公主了,但我沒說,腰牌也是有時效性的,就算是宋墨也要做到宋家當家人要做到的事,才能執行家主權利。公主如今嫁給我,想用宋家之力,定然也要照做宋家所求。”
卑鄙!
心里暗暗罵著。
可面上,姜繆只能乖乖從籃子里拿出燈油,學著剛才宋墨的動作一個個填滿。
看似簡單的動作,重復又小心。
不過弄了盞,手腕就酸痛地開始顫抖。
姜繆偷偷回頭看向宋墨,他方才發病病痛,分明是吊著精神到這來。
可他依舊是穩穩當當的手。
神色虔誠又認真。
只是背影被這滿墻的燈火里照耀得愈發纖瘦,孤寂。
姜繆心里的火氣突然消散。
甚至,是敬佩。
她母親的棺木還在南楚,若她死了,母親忌日若能有宋墨這樣的人記著,還能上一炷香,該是何其有幸。
這么想著,她也更認真起來。
宋墨看過來時,姜繆安靜地站在那,一舉一動如神女下凡。
她今日裝扮如平日不同,梳起是未出閣女兒的垂發。
美的不可方物。
宋墨眸光微深,突然開口:“公主今夜盛裝,可是要見什么人?”
籃子空了大半,趁著十五出去拿新的時,得空可以休息。
姜繆直起身,低頭看著墜滿繡花的裙擺,扯起了一下又垂下手。
“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沉浸在心事里,沒看到宋墨指腹微微一頓,將目光回到姜繆臉上,下一秒,他勾起了唇,目光和聲音都勻出一絲掙扎。
“那是我耽誤了公主的正事。宋墨實在汗顏。”
嘴上說著抱歉,姜繆等著他主動開口讓她離開。
這剩下需要添燈油的長生燈已經不多。
吩咐十五就好了。
但等了許久,宋墨都只抱著暖爐,靜靜看著她笑。
絲毫沒有松口的念頭。
“能給夫君幫忙,是念安三生有幸,夫君何必介懷呢。”
姜繆泄了氣,干脆找了處凸起的石頭坐了上去,絲毫沒有平日在京城端著禮節一板一眼的木偶模樣。
說不遺憾是假的。
姜繆長睫微顫,但以嫁人婦,又能做什么呢。
那日沖動相約,也不過想當面道謝。
若有緣,等忙完了這里,回去還是能見到。
若無緣,何必強求。
“那人對公主這么重要?”
“是。”
姜繆連頭都懶得抬了,隨口含糊著應付:“亦師亦友,他算救過我的命。若無他,就無今日的姜繆。”
正巧十五從洞外把剩下半車籃子拿進來。
姜繆回過神,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今日說得太多,揉了揉臉又換上嫣然的笑臉:“當然,夫君你也幫了我很多,念安感激的人除了賴嬤嬤,便是夫君你,哦對,-->>十五也算一個。”
“夫君咱們還是快些忙完剩下這些,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說完,便繼續給燈添油。
沒注意到宋墨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化成看不清的濃霧。
不知過了多久,姜繆手里的湯婆子都已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