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湘海的眼神暗了暗。他想起了昨夜端王府幕僚的話:“若陛下在臘祭大典上當眾宣布立儲,那是最好;若不宣布,我們也要讓天下人看到,誰才是最適合的儲君。”
魏仲卿則被幾位門生簇擁著,緩步走在后面。他捋著長須,對黎銘低語,聲音幾不可聞:“皇后娘娘那邊,要多去請安。六皇子是嫡子,祭祀之時,衣冠儀程,乃至站位次序,皆需符合祖宗禮法,一絲也錯不得。你去找太常寺的人,把《大舜禮制》中關于嫡子祭祀的篇章,仔細研讀,必要時,可上疏提醒禮部。”
黎銘會意:“學生明白。只是太常寺卿張大人,似乎與余尚書走得很近……”
“無妨,”魏仲卿擺擺手,“張明德雖然圓滑,但最重‘禮法’二字。只要我們在禮法上站得住腳,他不敢公然偏袒。倒是你,要注意那些官,讓他們多寫幾篇‘重嫡庶之別、明長幼之序’的文章,造造聲勢。”
“是。”
而那位為鎮北王發聲的兵部侍郎趙鎮北,則快步走向宮門外等候的一輛樸素馬車。
車簾掀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正是二皇子衛弘禎,他今日在府中裝病未上朝。
趙鎮北上車,低聲道:“王爺,陛下提了臘祭。”
衛弘禎點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聽到了。”
“這是機會,”趙鎮北眼中閃著光,“臘祭時,王爺可展示勇武——騎射、武舞,都是祭祀的一部分。且王爺戍邊十年,護國佑民,正合祭祀‘報功’之本意。我們要讓陛下和百官都想起,是誰在保這江山太平。”
衛弘禎沉默片刻,道:“不要做得太明顯。父皇最忌張揚。”
“王爺放心,屬下自有分寸。”
馬車緩緩啟動,駛離宮門。衛弘禎望向窗外,看著那些三五成群、低聲議論的官員,眼神深邃。他知道,這場立儲之爭,才剛剛開始。臘祭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宮門外,各自的車馬轎輦早已等候多時。官員們彼此拱手作別,臉上掛著同僚間應有的、恰到好處的笑容,說著“天氣轉冷,注意身體”“改日小酌”之類的客套話,但眼神觸碰的瞬間,卻都讀懂了對方心底的盤算。
太常寺卿張明德策登上轎子前,回頭望了一眼巍峨的宮門。朱紅的宮墻在冬日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那金色琉璃瓦頂上的積雪開始融化,水滴沿著檐角滴落,像無聲的眼淚。
他知道,臘祭不再僅僅是祭祀。
它將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是立儲之爭的預演,是各方勢力展示力量、試探圣心,甚至互相攻訐的角斗場。皇帝的“自有主張”,像一塊懸在空中的巨石,而臘祭,或許就是撬動這塊巨石的第一個支點。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張明德閉上眼,腦海中已經開始盤算臘祭的儀程:祭祀的次序、獻禮的環節、樂舞的編排……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成為斗爭的焦點。
陽光普照,皇城依舊巍峨肅穆,仿佛什么都不會改變。但一股暗流,已在這座帝國的權力中心洶涌奔騰。每個人都繃緊了弦,準備迎接那場即將到來的、無聲卻至關重要的較量。
而在深宮之中,成德帝并未返回寢宮。他獨自站在金鑾殿后的高臺上,俯瞰著整個皇城。手中的佛珠又緩緩捻動起來,發出那熟悉的“沙沙”聲。
“臘祭……”他喃喃自語,嘴角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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