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后邊,人影稍停。
整個大殿,寂靜無聲。
少年一聲請陛下治先帝之罪,不知讓多少人心神動蕩。
這話能說出口,也不知道那個叫方許的家伙是傻是癲還是瘋。
他們看方許的目光復雜之極,有人眼神里帶著憐憫,有人帶著敬佩,有人帶著驚愕,還有人帶著憤怒。
可不管是以什么眼光看方許,這些眼光之中都還有同一個意思。
這少年,命不久矣。
有時候,安靜也會顯得格外可怕。
不知道過去多久,率先打破場上安靜的是大太監井求先。
“方許!你好大的膽子!你,你還不退下!”
這一聲你還不退下,看似呵斥,實則給足了方許臺階。
給臺階就要下,這是每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做出的選擇。
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如果連臺階都沒了那要下的可能也不再會是臺階,而是地獄。
少年不退。
“臣想請問陛下。”
方許大聲問道:“涉案之人,無論什么身份,為茍活而殘害無辜百姓,明知有違天道人倫而為之,該如何定罪。”
片刻后,屏風后有聲音回應。
“凡制作,服用靈胎丹的,由輪獄司繼續查處,一經查實,殺。”
皇帝說完這句話,邁步欲行。
“陛下!”
方許仍不退步。
“臣再請陛下治先帝之罪!”
屏風后,陛下的聲音隱隱帶著怒氣。
“方許,你果然好大的膽子。”
方許再上一步:“膽子不大,不足以行國法,不足以揚正氣,不足以撫民心,不足以浩蕩陛下天威!”
他明明抱拳俯身,可不知道為何,身形看起來那么筆直堅挺。
“方許,你可知道,你在逼迫朕做什么事?”
“臣沒有逼迫陛下,臣只是想讓天下百姓都知道,陛下親手創建的輪獄司,敢查陛下!”
皇帝沉默片刻,語氣黯然:“朕無法追究先帝之罪,朕......會下罪己詔,父過子承,天經地義,罪己詔昭告天下后,朕會自行退位。”
這句話一出口,滿朝文武都嚇的根本站不住了。
宰輔吳出左第一個跪了下去:“請陛下為大殊億萬生民考慮,為南疆還在與敵廝殺的將士考慮,請陛下為大殊數百年國祚考慮,請陛下收回成命!”
滿朝文武全都跪了:“請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三思啊!”
“方許!你還不認罪!”
見屏風后邊沒動靜,所有人全都瞪向方許。
“方許!還不跪下認罪!”
“方許,你罪大惡極,該殺!”
方許傲然而立,偏不跪。
“殺我?殺就殺了,縱將我碎尸萬段,我也是無罪之身。”
他再一次往前邁步:“若殺臣可讓陛下治先帝之罪,告祭死難無辜,臣可死!”
見他還是不肯低頭,大殿上的人被氣哆嗦的都不在少數。
誰都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愣頭青,哪有這樣逼迫陛下辦親生父親的?
如果陛下當場就痛痛快快的答應了,陛下不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如果這個愣頭青再說下去,陛下就真的只能以下罪己詔退位來結束這場鬧劇。
那可就不是鬧劇了,那是大大的悲劇。
陛下給你臺階了,你不下,那陛下就沒臺階了啊。
就在此時,屏風后陛下長嘆一聲。
“朕只追究他人之罪不治先帝之罪,是不公,追先帝之罪,是不孝。”
稍作停頓,皇帝似乎意愿堅決:“朕會盡快下罪己詔,散朝吧。”
“陛下!”
吳出左跪著向前爬行:“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
皇帝嘆息:“朕這樣不公不孝之人,無德也無顏再穿一身君袍。”
一群人又開始逼迫方許。
“方許!向陛下認錯!”
“方許你還不跪下認錯!”
這怒罵呵斥之聲,似乎連大殿的頂子都要掀開似的。
“你們不要鬧了。”
皇帝道:“方許身為輪獄司銀巡,查案是朕給他的職責,執法是朕給他的權力,這件事他沒有錯,郁壘,把他帶回去吧,加以.......教導。”
其實大家也都清楚,陛下若真的在這樣的場合把方許辦了,那陛下的名聲才是真的沒法要了。
現在陛下又給出來一個大大的臺階,所有人都怒視方許,看他下還是不下。
郁壘緩步走到方許身邊,沉默片刻后轉身和方許并排站立。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臣,亦請陛下治先帝之罪。”
郁壘這話一出口,別說臺階。
連出去的門都沒了。
別說滿朝文武,方許都驚了一下,他可以莽,他無所謂。
他知道陛下不會真的當場殺了他,能說出讓世人見我如見青天的陛下,不可能昏君到那個地步。
所以哪怕這案子他無法讓陛下追究先帝的罪行,那他也可以一走了之。
他會離開殊都,離開輪獄司,自己去報仇。
因為他很清楚,巨少商他們已經把自己當家人了。
他更清楚也更害怕,他已經把巨少商他們當家人了。
這樣的話,他報仇,巨野小隊的人不會坐視不理。
那是他的私仇,他不愿意牽連到兄弟姐妹,那真的可能會死人。
少年孤勇,盡在于此。
不管這案子最終結果是什么,輪獄司在百姓們心中要有很重的分量,他方許盡力了。
然而郁壘不該站出來,郁壘一旦站出來就真的沒有一點退路了。
不是方許沒退路,是輪獄司沒退路。
“這天宮你想自己鬧,然后自己擔,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