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孤獨的事,是死亡。
有相伴殉情者,其實也是各死各的。
有同場戰死者,還是各死各的。
就算是被一把刀幾乎同時切下來的兩顆人頭,依然是各死各的。
所謂黃泉路上做個伴兒,自古以來就沒人出來證明過。
方許是這么想的。
這是方許的感覺,因為他剛剛殺了皇帝的老子,然后他一頭栽倒在天通殿外。
如果真有誰能在黃泉路上相伴,他最起碼能看到前邊有皇帝他爹。
他一定會追上去,再揍一頓。
可他沒看到,路上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走。
走了好遠好遠,依然孤獨。
他往四處望,什么都沒有,白茫茫一片,好像獨處于遼遠雪原。
但是不冷,非但不冷還有些暖和。
就是累,走的時間久了就感覺到累,特別特別累。
他就在這白茫茫的世界里躺下來休息,可不管躺多久他還是累。
媽的。
方許罵了一聲。
他不知道為什么,感覺自己罵了一聲媽的,多少有些巨少商的聲音。
他嚇了一跳,猛然睜開眼。
咦?
方許好奇,為什么在這黃泉路上的景色還會變?
剛才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現在看到的是.......兩個鼻孔。
這他媽的是誰的鼻孔?如此屌的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這陰間還真是奇怪,什么扯淡的東西都有。
為什么會有兩個鼻孔?
我怎么能允許眼前有這樣兩個驕傲的鼻孔。
于是方許強忍劇痛伸出兩根手指,朝著那兩個鼻孔戳過去。
沒成功,一只手擋住了他的兩根手指。
“你想干什么?”
有人問他。
方許嚇了一跳。
當他看清楚那兩個鼻孔是長在郁壘臉上的時候,眼睛都瞪大了:“司座?你也死啦?”
郁壘坐在那,手里依然拿著他最愛看的星卷。
星卷上,此前紫微星的忽明忽暗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是紫薇越發光亮,照耀群星。
但他的注意力不在紫微星上,而是在另外一顆星上。
隱于紫微之后,原本是隨著紫微一起忽明忽暗,現在,那顆星在紫微星后也逐漸璀璨。
他放下星卷,緩緩松一口氣。
“我沒死,你也沒死。”
方許有些迷茫,然后有些震撼,最后是有些驚恐:“我沒死?”
郁壘低頭看著躺在馬車里的少年,伸手給少年拉了拉蓋著的毯子。
“看起來你有些失望?這么著急死?”
方許:“我剛剛才在天通殿上斬了陛下他爹,還罵了陛下,我若沒死,那不操蛋了嗎?”
郁壘:“確實操蛋了,陛下很生氣。”
方許:“要不死了算了。”
郁壘笑:“下次吧。”
方許感受著馬車的搖搖晃晃,他自己沉思起來。
怎么想都沒道理,因為這是個必死之局。
他借了靈臺三盞燈,那是他原本人生的所有生命之力。
提前透支了,所以肯定要死透了才對。
沒死?
為什么?
想不明白,他看向郁壘。
眼神里都是求助,他是真想知道自己到底為什么沒死。
郁壘輕嘆一口氣:“人有些時候會很賤。”
方許:“司座說的人是我嗎?”
郁壘:“不然呢?”
他聲音柔和:“明明沒死卻一定要搞清楚為什么沒死,你自己說是不是有些賤?”
方許:“是有一點。”
郁壘:“很大一點。”
方許一個姿勢躺的久了,想動一動。
可是才一動,渾身上下就疼的厲害。
就好像所有的肌肉和骨骼都是重新拼接起來的一樣,疼的他有些承受不住。
頓時老實下來的少年,又開始胡思亂想。
看起來司座是不打算告訴他為什么沒死了。
那他自己看。
他閉上眼,開始查看靈臺。
然后他就嚇了一跳!
他的靈臺上確實沒有那三盞燈,不是滅了,是根本就沒有了。
可是在靈臺正上方漂浮著一件東西,看起來很小但光芒璀璨。
璀璨到如同正午的陽光,讓人多看一眼都會刺痛。
方許在他的腦海里使勁兒揉著眼睛,唯有如此才能緩解不適。
他就是想看清楚,那個發光的,代替三盞明燈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一直看不清他就一直看。
那光太刺眼,他盯的又太久。
所以流淚。
然而刺眼的光不會讓人流淚那么久,不會讓人一直流淚,只要你不再盯著刺眼的光看就不會。
方許不看了,依然流淚。
因為他看清楚了,那個閃閃發光照耀他靈臺的,是一把鑰匙。
郁壘取出一塊手帕,彎腰為少年擦了擦淚水。
他依然沒有說什么,不做解釋。
方許則下意識的在褲兜位置輕輕拍了拍,他摸到了那把鑰匙。
父親說過,重要的東西放進口袋里,拍三下,就丟不了。
方許輕輕拍了三下。
然后,他腦子里突然就嗡了一聲!
他一下子想起來,司座把鑰匙交給他的時候,問他為什么要輕拍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