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壽是個讓人很難評說的人。
他打過最艱難的仗,也做過最被人唾罵的選擇。
他投降過建奴,卻也讓建奴數次鎩羽而歸。
他沒有孫承宗、黃道周那般的慷慨赴死,卻憑一己之力拖住了敵國多年的進攻。
如今,他奉命鎮守湖廣,麾下的舊部被一一分拆。
最信任的部將祖寬,被調往江西擔任總兵。
如今祖大壽身旁只剩一個少年。
那是他的外甥……吳三桂。
吳三桂看著狼狽不堪的楚王。
“舅父,為何陛下讓我們圍而不殲?既然楚王已窮途末路,何不一戰滅之?”
祖大壽勒住韁繩,緩緩抬頭望天。
“遼東之戰,你可還記得?”
吳三桂答得斬釘截鐵,“記得,死者無數,血流成河。”
祖大壽點頭。
“是啊,死的太多了。可到了湖廣,你可曾見有人為遼東哭泣?”
吳三桂怔住,片刻后搖頭
祖大壽嘆氣。
“這便是關鍵。
未曾失去,便不懂何為疼痛。
未曾痛過,便沒有恨。
沒有親眼見到藩王掠城屠鄉的慘狀,百姓就不會知道何為叛逆之惡。”
他抬手,指向遠方楚王潰敗的軍旗。
“陛下要的,不只是勝利,而是讓天下人都知道,誰是亂賊,誰是天子。”
吳三桂聽得心頭一震,恍然間似懂非懂。
“陛下是要楚王自取滅亡,讓百姓親眼看見叛亂帶來的災禍?”
祖大壽緩緩頷首。
“楚王的軍隊越是搶掠,百姓的怨氣就越深。
待湖廣處處皆痛,陛下的軍令一到,平叛之師一出,如天降雷霆。
那時,不但藩王身死,民心也盡歸朝廷。”
他沉聲補道:“但這僅是一半的目的。”
“難道陛下另有深意?”
祖大壽看向南方,神色復雜。
“湖廣的藩王叛亂只是表象。
真正要被清除的,是那一層層盤踞在地方的舊官僚。
楚王造反,他們要么投靠,要么坐視,要么逃跑。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有罪。
待楚王滅后,湖廣的官場將被連根拔起,一如陜西。”
聽到這里,吳三桂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這……豈不是要換掉湖廣上下所有官員?”
祖大壽苦笑。
“你以為袁閣老在陜西做的那件事,是偶然?
如今輪到湖廣。
陛下的心智和手段非常人能及。”
說罷,他拍了拍馬鞍。
“只是……不知這新任湖廣巡撫會是誰,是否好相允。”
他明白,自己被調離遼東,是因為權勢太重。
如今黃得功、蕭云舉、左良玉三人并立,皆為牽制。
而這位即將赴任的湖廣巡撫,一定是陛下的心腹。
就在祖大壽罷的同時,一道圣旨已越過千山萬水,送達陜西。
“命史可法,赴任湖廣巡撫,不必進京。”
袁可立望著史可法遠去的背影,對身側的英國公張維賢微微一笑。
“此人,將來必入內閣。”
英國公一愣。
“閣老,這不是你一再舉薦的功勞嗎?若非你費盡心思,怎會有此人今日?”
“國公誤會了。史可法,早在圣心。”
英國公怔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
數月之后。
楚王一路南竄,所過之地血流成河。
百姓怒極,城城閉門。
當大軍聯手合圍的那一刻,楚王才反應過來,自己不過是別人的棋子。
他死時,湖廣滿城皆慶。
盛贊陛下英明,救他們于水火。
恨急了楚王,也恨急了戰爭。
而遠在蜀地的另一位藩王蜀王,卻在聽聞消息后動了心思。
“湖廣既亡,京師必虛。不如趁勢北上,直取陜西。”
蜀王自以為精明。
只要能得陜西,再奪秦王積蓄,自己實力便可暴漲,足以與天下爭鋒。
于是,他下令出兵。
即刻出兵。
同一時間,秦良玉幾乎要被逼瘋。
整個四川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不是老夫人無能,而是叛亂的火勢太盛。
這邊剛平定一股,另一頭又起烽煙。
叛軍越剿越多,勢若潮水。
朝廷的援助幾乎為零,而土司反叛的號角,卻傳遍群山。
她被困在重慶石柱一帶,麾下白桿兵僅剩一萬四千人。
秦良玉本是大明少有的巾幗名將,生于土家族,自幼學騎射。
她的身高足有五尺七寸(相當于后世的一米八三),在明末女將中堪稱奇觀。
然而,再高的身影,也掩不住那份疲憊。
直到昨日,一道密旨送到秦良玉手中。
一:老夫人苦矣,朕明之。
二:撥銀五十萬兩,援軍即至,暫待。
三:密觀成都,若蜀王出,即占其城,不可再讓其返。
四:送信者可用,輔佐老夫人。
五:老夫人之后,二十以下進京入明堂。
送信者,正是沈星。
蜀王貪婪又膽怯。
臨行前,他反復叮囑守城之人:“無論如何,守好成都。城在,蜀王一脈的根基便在。”
他從未上過戰場,卻偏偏披上了一副純金鎧甲。
陽光照耀下金光燦爛,他自覺威風無比,心想若穿龍袍,豈不更甚?
儀仗繁多,隨行的侍女、廚子就上千。
十日行軍,僅走三百里,才到廣元。
此時,孫傳庭到了。
明末最能打的幾支軍隊,人數都不多。
白桿兵兩萬,孫傳庭的秦兵也是兩萬左右。
盧象昇的天雄軍起初僅萬人。
但他們個個以戰力聞名天下。
大明沒有孬種。
戰斗毫無懸念。
-->>蜀王丟盔棄甲,甚至扔下金甲,赤身狂奔。
那副曾讓他驕傲的鎧甲,如今成了逃命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