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組一行魚貫而入。
谷莊第一個踏入,腳下小心翼翼地避開石板路上的青苔。
就在踏入山門的一剎那,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如探照燈般疾速掃過前院每一個角落。
他清晰地捕捉到空氣中一絲細微的騷動——側方一排禪房的格柵紙窗后,分明有幾道陰影迅速閃退,如同受驚的林鳥縮回了巢穴深處。
紙窗輕輕晃動著,仿佛仍殘留著消失之前的震顫。
大門在他們身后沉重地合攏。
門軸干澀的呻吟在異常死寂的院子里拖得悠長而刺耳,咿呀——山寺門閉合帶來的悶響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茫。
那種空,并非山野禪林應有的自然寧和。
往日晨鐘后的鼎沸,此刻蕩然無存。
沒有了香客摩肩接踵的嘈雜腳步聲,沒有了高低錯落、帶著各地方口音的嗡嗡祈禱聲。
沒有了大殿前那三只幾乎要被零錢填破肚皮的功德箱前、硬幣和紙幣雨點般落下的叮叮當當聲。
沒有了手機掃二維碼的人……
更沒有了推銷香的僧侶。
這些構成寺廟日常底色的嘈雜被連根拔除。
沒有知客僧特有的那種殷勤中帶著幾分油滑的“施主請這邊”、“這邊請”、“隨喜功德”的招呼聲。
沒有了殿角檐廊下、幾個穿著僧袍、手腕上纏著好幾串不同尺寸佛珠的和尚,對著人群、尤其是對著那些衣著講究的女香客,不厭其煩地推銷。
“開光十八籽,辟邪保平安!”
“師父加持過的烏木手串,戴了順風順水!”
“新到的《金剛經》,附法師念誦原聲cd一份!”
……這些原本如背景噪音般無處不在的商業叫賣,此刻像被一只無形巨手掐斷了源頭。
更詭異的,是那無處不在的“色彩”——那些曾堂而皇之懸掛在大雄寶殿側面齋堂外的晾衣竿上,或是在僧寮間低矮小院隨意飄搖著的五顏六色的女性內衣:粉的、紫的、肉色的、帶蕾絲花邊的、棉質的……
它們曾像一面面不合時宜的旗幟,在清風中招搖,向每一位踏入此地的訪客無聲宣告著廟宇深處某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此刻,晾衣竿上空空蕩蕩,干凈得不見一絲塵灰。
通往僧寮區的側院小門緊閉著,門板紋絲不動,只留著幾條縫隙,像緊閉的眼瞼,不透一絲內情。
一陣風打著旋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刮過石板地,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過度死寂的院落里,竟顯得格外清晰、格外突兀,甚至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寺里原有的鳥鳴消失了。
那是一種近乎窒息的真空,一種刻意制造出來的、“安全”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表象。
東妙引導眾人穿越空曠得讓人不適的前殿廣場。
大殿正門口,原本鑲嵌在水泥基座上的三只厚重鐵皮功德箱被整個挖走了。
只留下三個參差不齊、方方正正的凹坑,新鮮的泥土從斷裂的水泥邊沿暴露出來,散落在四周。
基座旁還靜靜躺著一把孤零零的扳手,扳手邊緣附著未干的土屑,顯然被人遺落在此處。
殿廊柱子下散落著幾張嶄新的招貼——“為天王殿修繕捐資,功德無量”、“重塑金身,廣種福田”,油墨味尚未散盡,此刻卻被無情地踩進塵埃。
幾個穿著舊僧衣的老僧沿著回廊低頭匆匆走過,步履僵硬如木偶,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其中一個身體單薄,僧袍顯得有些空蕩的年輕和尚,無意間瞥見谷莊直直投來的目光。
瞬間像被滾油燙到,頭猛地一埋。
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鉆進了僧寮區的月洞門,背影倉惶一閃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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