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簡樸至極,僅一矮幾,兩個蒲團,一壺清茶,兩只茶杯。
智遠方丈盤腿坐在蒲團上,面容清癯,眼神卻明亮如星,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手持念珠,一顆顆緩緩捻過,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江昭寧踏前兩步在對面蒲團落座,目光拂過案幾上兩杯溫度恰好的清茶,卻未沾染分毫,仿佛連這細微動作都顯唐突。
那深邃目光越過清茶,徑直探向方丈眼眸深處,宛如要觸及古寺地底深埋的根脈:“方丈高義。”
他微微頷首,聲音輕而沉實,“此行絕非為山前摩肩接踵的人流。”
“我心中,只存一念想,來與方丈深議。”
方丈心頭輕跳了一下,面上仍一片風平浪靜,只是將茶杯再輕輕往對面推近一寸:“書記心藏丘壑,請講。”
“老衲洗耳恭聽,定當盡心。”他抬手做了個“請茶”的手勢。
茶水清冽見底,澄澈如智者的目光。
山氣攜著新綠的茶香潛入禪室,悄然浮動,似有若無。
江昭寧終于端起茶,那粗糙的陶土杯底在他溫熱的掌心停留片刻,隨即放下,如同放下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
他傾身向前,那沉靜的身姿帶來一種無聲的分量。“方丈,清涼寺古有農禪之風。”
“晨鐘暮鼓聲中,鋤犁深耕田壟里。雙手勞形于稼穡,心中不忘佛法真諦。”
他并未沉浸于詩意,眼神驟然銳利如出土的刀鐮,直指核心:“當下清涼山之名雖因山光禪影為人所知,但在香客游人眼中,清涼寺不過一進香祈福的場所。”
“寶貴的農禪并重精神,已由東妙所厭棄,這如何算得上真正的薪火相傳?!”
話語清晰有力,字字如石砸入水面,在悠遠木魚聲的映襯下,顯得異常渾厚。
智遠方丈無靜聽,手指緩緩捻過腕間光滑沉靜的菩提珠串。
江昭寧深吸一口氣,將思考已久的計劃和盤托出:“那就是對清涼寺的農禪文化,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徹徹底底的深度挖掘和系統梳理!”
“農禪是筋骨血脈,更是滋養千年的正法清泉!”
他停頓片刻,觀察著方丈的反應。
見方丈神色平靜但目光專注。
“兩個方向。”江昭寧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立如劍鋒,“建設農禪博物館,系統梳理這千年文脈。”
“那些被時光長河悄然吞沒、遺落角落、塵封于庫房之中,乃至化為塵土的舊物——祖師大德們親手緊握,歷經烈日炙烤與汗水浸潤的犁鏵!”
“沉甸甸的鋤,亮閃閃的鐮!即便它們如今銹跡斑斑,刃口模糊難辨,或是僅余朽木握柄殘段,甚至僅剩一枚銹得不成樣子的鐵釘殘跡——”
“都要找出來,陳列出來配文字說明,讓世人能看見,有身如其境之感。”
稍一頓挫,他又豎起另一只手,仍是兩指如筆,“再打造農禪文化體驗區。”
“它們必須雙管齊下,讓所有游客、香客,還有僧侶不僅能體悟禪機佛法的深邃奧義,更能親執鐮鋤、下田耕作,在那番‘粒粒皆辛苦’的艱辛與喜悅里,于汗水滴灌之中真正頓悟何為‘大道至簡’!”
“這便是,”江昭寧的聲音沉下,卻字字千鈞,仿佛承載著大地千年的回響,“‘禪心照破塵中昧,犁語傳物外機’!”
畢,他再次將身體躬得更低了些,語氣誠懇:“清涼古剎,既是一方山水勝景,更是千年佛家之勝庭。”
“我深信,農禪文化的挖掘與弘揚,不僅能豐富游客體驗,更能讓現代人在快節奏生活中找回內心的寧靜與平衡。”
禪室陷入短暫的寂靜。
智遠方丈垂首不語,雙手合十緊貼心口,枯指上凸起的骨節如嶙峋山峰。
良久,他終于抬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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