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仿佛瞬間被塞進了大團灼熱的棉花,嗡鳴不止。
額頭和鼻尖那層細細密密的汗珠瞬間連成一片,像被突然揭開的蒸籠蓋子。
眼前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昏花。
他幾乎是狼狽地、有些慌亂地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條疊得方正卻已明顯浸染濕痕的深藍色方格手帕,用力擦過額頭和鬢角,手帕邊緣留下了深色的水漬。
他清楚江昭寧的風格。
這位空降而來的決策者,看似沉穩如山岳,其鐵腕手段卻遠不像他表面那平靜無波的湖面那般無害。
江昭寧的名字就代表著“追根究底”這四個字。
今天,這道冰冷且絕對的目光精準無誤地投向了他。
躲?是躲不過去了。
含糊?敷衍?在這種步步進逼的壓力下,無異于自掘墳墓。
他抬起沉重異常的頭顱,眼角余光瞥見江昭寧那交叉放在桌上、骨節分明的手,右手食指又開始以某種穩定不變的節奏,一下、又一下,輕輕敲擊著光可鑒人的紅木桌面。
篤。
篤。
篤。
每一聲都無比清晰地叩在王海峰的耳膜上,更沉重地撞擊著他的心臟。
那單調的篤篤聲,在王海峰耳邊無限放大,帶著足以粉碎靈魂的力量,一下下鑿刻在他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之上。
他終于真切的聽到,不,是感覺到了自己內心那道由重重顧慮、畏縮和僥幸構建起來、自以為堅固的防線。
正在這規律且執著的敲擊聲中發出刺耳欲聾、不堪重負的刺啦啦碎裂聲。
伴隨著一聲沉悶而深長、仿佛從臟腑最深處擠出來的、充滿了千鈞絕望的嘆息,王海峰的肩膀驟然垮塌下來,佝僂了下去。
那模樣,像是剎那間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骼支撐,更像一個行將徹底破產的賭徒在攤牌前一瞬間的全面崩潰。
他不得不開口,用一種近乎破碎的、如同砂石摩擦般低啞干澀的氣聲,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江書記……我……唉……”
他艱難地頓了頓,口腔里泛起一陣苦澀。
那幾個沉重的字眼仿佛燒紅的烙鐵,帶著劇痛烙進他顫抖的嘴唇:“這事……水太深了!”
每一個音節都粘滯、渾濁,充滿了巨大的無力感和驚懼,“這……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啊。”
“冰山一角”。
這四個字終于帶著沉重的宿命感,在凝重的空氣里落定。
仿佛耗盡了王海峰殘存的最后一點體力,將某種他試圖掩蓋的、龐大而黑暗的事實的沉重一角,笨拙卻又異常清晰地撬開了縫隙。
江昭寧那根沉穩敲擊桌面的食指,在王海峰吐出最后那個“啊”字的余音里,驟然停頓下來。
如同一座古鐘猝然失聲,那瞬間爆發的無聲沉寂,蘊含著遠比連續不斷的敲擊更強烈百倍的穿透力。
他的目光依舊鋒利,卻在這凝滯中悄然掠過王海峰那張布滿細密汗珠、表情復雜——恐懼之外更有深重驚疑和絕望的灰敗面孔,然后迅捷而無聲地轉向了寬大明亮的玻璃窗外。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
時間仿佛也被那沉重的對話粘滯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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