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總兵,”施鳳儀眼神真誠地看著夏華,“恕我直,此事恐不易行之。全城出力,有人出人,有錢出錢,理是這個理,只是真正實行起來,需要那些豪強大戶帶頭呀,他們不參與,此事終究是空中樓閣,可他們愿不愿意參與,又是另一回事了。”
夏華心里很膈應:“大敵當前,國家倒懸在即,他們在這個時候不慷慨解囊、毀家紓難,還想什么呢?”
施鳳儀苦笑搖頭:“夏總兵,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的”
夏華心里愈發膈應,他知道施鳳儀在顧慮什么。
揚州雖在地理上位于長江之北,但在文化上屬于江南,整個江南地區有兩種味道最濃厚,一是書香味,二是銅臭味,因為江南人又擅長讀書科考又擅長賺錢斂財,第一條路會產生官,第二條路會產生商人、財主、有錢人,既是同一個地方的,這兩者想不勾結起來是不可能的。
就以跟夏華打過交道的鄭家舉例,是個典型的例子,該家族里,有人專門讀書參加科考,有人專門經商賺錢,后者為前者提供雄厚的財力依靠,前者一旦當了官、有了權,便可回報、保護后者,給后者充當政治上的后臺和保護傘,形成官商一體化的豪強勢力。鄭家這種亦儒亦商、腳踏官場商場兩界的家族在整個江南地區簡直是多不可數。
不僅如此,這種官商豪強家族還會互相聯姻、結盟等,成為官場上、商場上的同盟集團,一方面從地方上到朝廷里都有他們的人,一方面在商界翻云覆雨,其能量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很多人以為這些商人就只是商人,除了錢啥也沒有,任人宰割,大錯特錯,他們除了錢,還有很多當官的人,大兒子在朝廷里當侍郎,二兒子是某個地方的知府,三兒子是本地首富,四兒子娶了尚書的女兒,五兒子娶了別地某個大富豪的女兒,六女兒嫁給了某個將軍想想看吧,這是多么龐大、多么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隨便扯動其中一個就會帶出一連串的大人物。
東林黨是什么?就是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官僚階級統治集團,這些江南士大夫幾乎個個出身于官商權貴家庭,既是讀書人、官員,也是有錢人、富商。
想動這些人的錢?除非學夏華或高杰,一個搞綁票勒索,一個直接明火執仗地武力硬搶,但這兩種辦法在施鳳儀等人看來都是萬萬不可取的。
揚州是此時中國最繁華的地方,巨商富豪云集,諸行業中,大頭是鹽業,鹽商雄踞揚州有錢人的金字塔尖,可以說,掌握了揚州的鹽業就掌握了揚州一半的錢。史可法任命施鳳儀負責管理揚州的鹽務商事,其用意是明擺著的,但施鳳儀心里清楚,他面對的是一張巨大的、鐵鏈般堅實的既得利益集團關系,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夏華語氣強硬地道:“施大人,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
施鳳儀還是搖頭:“夏總兵,你說的‘非常手段’真的不行。”
夏華做事沒什么顧忌,是因為他知道歷史上揚州在半年后就淪陷了,弘光朝在大半年后也完蛋了,還有什么可顧忌的?施鳳儀顧忌重重,是因為他不知道這些,也難以想象和難以接受這些,夏華單靠一頓嘴炮就想讓江南的官員、士紳、豪強大戶們相信他的話并積極配合、踴躍拿錢出來無異于白日做夢,這些人就像汪書沐、汪家,在溫室里長大,不見棺材不掉淚。
一時間,夏華真想學高杰,穿著官服干強盜的事,多爽快!你們不出錢,老子直接明搶。
“算了,”馬鳴騄打圓場道,“這件事有些棘手,還是等史閣部親自返回揚州再說吧!”
話已至此,夏華難以繼續堅持,沒辦法,他又不能真的學高杰。
史德威緩和氣氛道:“我看,我們可以先從別的方面著手,一步一步來嘛。”
夏華點了點頭。
從宏觀角度看北方的局勢,順軍原本席卷陜西、河南、河北、山西、山東等地,摧毀了明政府在這些地方的統治勢力,但旋即又被清軍擊敗,所以順朝沒時間在以上廣大地區建立穩固的地方政權,地盤剛到手就丟了,隨著順軍主力潰敗逃往陜西,中原地區陷入了短暫的統治真空,滿洲人以鯨吞虎噬之勢大口大口地侵占著北方,但也因時間較短而尚未站穩腳跟,
在這個時候,南明軍隊發動北伐未嘗不是一個戰略選擇,
然而,弘光帝等南明高層普遍得過且過,壓根就沒有這個決心和魄力,最重要的是他們也沒那個實力。
夏華的下一步選擇在揚州迎戰清軍,而不是趁機北上搶地盤,因為他有這個決心和魄力,但他在目前同樣沒那個實力,他的軍隊需要慢慢發育,做大事不能好高騖遠,必須腳踏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