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書房的紗簾,在紅木書桌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墨香與茶香。林舒安端坐在電腦前,耳機里傳來項目團隊略顯嘈雜的討論聲。沙龍籌備進入深水區,每一個細節的打磨都如同精密的微雕,考驗著所有人的耐心與智慧。
此刻,投影屏幕上并置著兩幅作品:左邊是元代畫家的《秋山蕭寺圖》,水墨淋漓,峰巒渾厚,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寂寥與荒寒;右邊則是當代攝影作品《天際線》,冰冷的鋼筋玻璃構筑物以近乎壓迫性的幾何線條切割天空,充滿了現代社會的疏離感。視覺語的沖突尖銳得幾乎能聽見聲響。
林舒安的指尖輕輕劃過觸控板,將《秋山蕭寺圖》的細節放大。那畫中的蕭寺,孤零零地隱于群山,仿佛是她此刻心境的某種映照——試圖在紛繁復雜的家族與事務中,尋得一方內心的寧靜。
而那座《天際線》,又何嘗不是她必須直面和駕馭的現實?它們如此對立,卻又如此真實地構成了她的世界。硬性的調和只會讓兩者都失去靈魂,就像……就像她與顧懷笙最初被強扭在一起的關系。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她腦海中閃過。
“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在色彩上做統一?將攝影作品調成仿古的棕褐色調,削弱它的銳利感,營造一種懷舊的氛圍?”一位年輕設計師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帶著試探性的語氣。
“但那樣做,《天際線》本身的時代感和批判性就蕩然無存了。它就不再是它自己了。”另一位負責視覺的同事立刻反駁,聲音里帶著對藝術純粹性的堅持。
爭論聲細微地摩擦著耳膜。林舒安沒有立刻加入,她的目光依然在兩幅作品間游移,如同一個耐心的垂釣者,等待著靈感咬鉤的瞬間。她端起手邊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微溫的茶,清冽的茶香讓她心神稍定。
她輕輕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位置,聲音透過電流傳過去,清晰而沉靜,像一顆石子投入喧囂的湖面,瞬間撫平了漣漪:“各位,請等一下。”
會議室安靜下來。
“或許,我們之前的思路,一直陷在‘調和’與‘統一’的框架里。”她緩緩說道,語氣帶著思索的痕跡,“我們努力想讓它們看起來像一家人,卻忽略了,有時最深刻的對話,恰恰源于鮮明的差異和對峙。”
她停頓了一下,讓這個觀念植入每個人的思考。
“我剛剛在想計成《園冶》中關于‘借景’的論述。”她引經據典,聲音里注入了一種學養的厚度,“‘巧于因借,精在體宜’,追求的是‘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我們是否可以跳出二維的展墻,用三維的空間,來一次‘虛實借景’?”
她仿佛能透過屏幕,“看到”那個尚未成型的展覽空間。想象力如同水墨在紙上洇開,勾勒出大致的輪廓。這個構想有些大膽,甚至冒險,但它內在的邏輯是自洽的,充滿了東方美學的機巧。她感覺到一絲久違的創作興奮,如同解一道復雜的幾何題,終于找到了那條輔助線。
她開始具體闡述,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帶著構建的力量:“我們不再將兩幅作品強行并置在同一平面。我們可以將《秋山蕭寺圖》作為主視覺,在一個相對獨立、光線柔和的區域營造一個傳統的‘畫境’空間。而在它的對面,或者一個巧妙轉折的側方,”她一邊說,一邊用鼠標在空白的ppt上簡單勾勒著示意圖,“我們設置一面裝置——它可能是一面經過精密角度計算的鏡面,也可能是一塊特殊的單向反射玻璃,或者一塊極薄的led屏幕。”
“然后呢?”有人忍不住追問。
“然后,”林舒安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近乎詩意的引導,“當觀者沉浸于《秋山蕭寺圖》的山水意境時,他的視線余光,或者在他轉身的剎那,會通過這面裝置,‘借’見對面《天際線》中的都市輪廓。古畫中的山水,是古人心中可游可居的‘虛’境,是理想家園;而鏡中映出的城市,是我們身處的‘實’境,是鋼鐵森林。”
她進一步描繪那幅光影交織的畫面:“通過精密的燈光控制系統,我們可以主導這場‘對話’的節奏。當燈光聚焦于古畫時,城市的影像只是背景里一抹幽暗模糊的幻影,如同記憶深處未被驚擾的夢境;而當觀者的目光被吸引,轉向鏡面裝置時,城市的影像逐漸清晰、凸顯,甚至變得具有壓迫感,而此時,身后的古畫山水,則化為鏡中城市的倒影或遙遠的背景,仿佛是我們回望傳統時的那一抹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