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時無話,就那么靜靜地坐著。
陽光暖暖地照著,遠處有水鳥掠過湖面,留下一串清脆的鳴叫。
“志遠哥,記得那一次,你和我說,你在等待一個答案,這么長時間過去了……”
韓婷婷沒有說完,但吳志遠聽懂了。
“也許,永遠沒有答案了。”吳志遠長嘆一口氣。
“志遠哥,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在我的眼皮底下墜落懸崖,下面,就是茫茫大海。
而且,她還有傷在身。一年多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唉!”韓婷婷一聲嘆息,終究什么也沒說。
看著吳志遠憂傷的神情,韓婷婷轉移話題:“志遠哥,還記得我十歲時,掉進池塘里的事嗎?”
吳志遠點點頭:“記得。那時候,你非要跟我去撈菱角,腳下一滑就栽進去了。
水很深,你又不會游泳,我跳下去撈你,你自己亂撲騰,差點把我也拖下去。”
“那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韓婷婷望著湖面,眼神有些悠遠,“水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灌進鼻子耳朵,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就是窒息的感覺。
然后突然有人抓住我,拼命往上拽,等我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哭花的臉。”
她轉過頭,看著吳志遠,眼里有晶瑩的淚光:“那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可是長大了才發現,我什么都做不了。
志遠哥,明天必須去省立醫院嗎?”
“必須去!這次回來,感覺你氣色和精神狀態都不是太好,你難道沒有察覺嗎?”
韓婷婷微微一笑:“我還以為我害了相思病,這些都是相思病惹的禍。”
吳志遠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玩笑話,也許是半真半假。
“婷婷,”吳志遠站起身,朝她伸出手,“起風了,回去吧,別著涼。”
韓婷婷抓住吳志遠的一只手。
吳志遠輕輕一拉,韓婷婷就站了起來。
只是一觸即分。
吳志遠松開手,轉身往家走。
韓婷婷跟在他身后,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感受著手心里殘留的溫度,心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從小就是這樣。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他是她的光,她的方向,她全部的仰望。
可是這道光,并不曾為她停留。
……
省立醫院。
吳志遠提前在網上為韓婷婷掛了專家號。
醫生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大夫,戴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很慈祥。
他在了解情況后,讓韓婷婷去抽血化驗。
化驗結果出來后,又去復診。
醫生看了化驗單,看向韓婷婷:“小姑娘,你家里有人得過血液方面的疾病嗎?”
韓婷婷搖頭道:“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不知道是什么疾病。爸爸那邊沒有聽說過。”
醫生指著化驗單上的幾項指標:“你的血常規很不好,血紅蛋白只有65,血小板也只有三萬,白細胞卻異常增高,達到了兩萬八。
結合你的癥狀——乏力、頭暈、出血傾向、反復低燒,我高度懷疑是急性白血病。”
醫生這句話,對吳志遠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發黑。
韓婷婷也是面如土色,顯然沒想到會是如此嚴重的疾病。
醫生接著說:“不過,還需要做骨髓穿刺確診。
如果是,根據分型不同,治療方案和預后也不一樣。”
吳志遠急切地說:“醫生,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醫生說:“這要看具體分型和患者的身體狀況。
如果是某些類型,通過化療和干細胞移植,治愈率可以達到百分之六七十。
但如果是高危類型,或者對治療反應不好,就很難說了。
當然,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先確診要緊。”
從診室出來,韓婷婷一不發,任由吳志遠牽著走。
醫院的走廊很長,白色的墻壁,白色的燈光,來來往往的人面色各異。
有歡喜的產婦家屬,有愁眉苦臉的老人,有哭鬧的孩子。
陽光從盡頭的窗戶照進來,明明很溫暖,吳志遠卻感覺渾身發冷,冷到骨子里。
在等待檢查結果出來的日子里,吳志遠陪伴韓婷婷,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痛。
他失去了林可可,而現在,他又要面臨一次可能的失去。
骨髓穿刺的結果出來了,確診是急性髓系白血病,5型,屬于高危類型。
醫生的建議是立即住院,開始化療。
韓婷婷住進了血液科病房。
那是一間三人間,靠窗的床位空著,中間床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靠門的床位就是韓婷婷的。
吳志遠請了年休假,開始了陪護生活。
他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到醫院,帶早餐給韓婷婷;
中午去買營養餐,看著她吃完;
下午陪她說話,或者幫她按摩因輸液而腫脹的手臂;
晚上等她睡著才在折疊椅上躺下。
化療的過程是殘酷的。
第一次化療后第三天,韓婷婷開始大量脫發。
早晨醒來,枕頭上散落著大把大把的青絲。
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手里的頭發,眼淚無聲地往下掉。
吳志遠打了熱水來,輕輕說:“婷婷,把頭發剪短吧,這樣舒服些。”
韓婷婷抬起淚眼朦朧的臉:“丑……”
“不丑。”吳志遠拿過梳子和剪刀,“我幫你剪。”
他搬了椅子坐到床邊,讓韓婷婷背對自己。
吳志遠一手握著梳子,一手拿著剪刀。
黑色的發絲一縷縷落下。
鏡子里,韓婷婷看著自己越來越短的頭發,看著那張蒼白的臉,眼淚又涌了上來。
吳志遠拿起紙巾,輕輕擦去她的眼淚:“婷婷,別哭,等病好了,頭發還會長出來的,到時候會比以前更漂亮。”
韓婷婷透過淚眼看著他溫柔的神情,突然抓住他的手,聲音哽咽:“志遠哥,如果我死了……”
“不許說這種話!你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去看西湖,看長城,看大海,去看所有你想看的地方!
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化療的副作用接踵而至。
惡心、嘔吐、食欲不振,韓婷婷吃什么吐什么,體重急劇下降。
因為免疫力低下,她反復感染發燒,每次發燒都要用大量的抗生素。
最嚴重的一次,她高燒到四十度,意識模糊,不停地說胡話。
吳志遠守在她床邊三天三夜,幾乎沒合眼,一遍遍給她擦身子物理降溫,一次次喂她喝水,一次次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第四天凌晨,燒終于退了。
韓婷婷虛弱地睜開眼睛,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吳志遠。
韓婷婷伸出手,想撫摸他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淚又一次模糊了視線。
這個她深愛的男人,此刻就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可是她不知道,這份守護里,有多少是出于責任,有多少是出于同情,又有多少是出于她奢望的那種感情?
她不敢問,也不敢想。
又過了幾天,一個溫暖的午后,病房里來了一個意外的訪客。
那天韓婷婷剛輸完液,正靠在床頭看書。
吳志遠出去買水果了,病房里很安靜。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然后門被推開一條縫,探進來一張美麗的臉。
“請問韓婷婷是在這個病房嗎?”
韓婷婷抬起頭,看到一個年輕女孩站在門口,穿著淺粉色的毛衣和白色裙子,長發披肩,手里捧著一大束潔白的百合花。
女孩長得很漂亮,是那種陽光健康的漂亮,眉眼彎彎。
“我是韓婷婷。你是……”
“我叫徐云汐,是志遠哥的朋友。”
徐云汐走進來,把花放在床頭柜上,“我聽志遠哥說你在這兒,就來看看你。你感覺好些了嗎?”
韓婷婷愣了愣,緩緩說道:“好多了,謝謝你來看我。請坐。”
徐云汐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打量著韓婷婷。
眼前的女孩雖然病容憔悴,臉色蒼白,頭發也因為化療剪短了,但還是能看出原本是個極美的姑娘。
特別是那雙眼睛,清澈得像秋天的湖水,純凈動人。
“志遠哥去買東西了,一會兒就回來。”韓婷婷輕聲說。
“我知道,我剛才在樓下碰到他了,他說讓我先上來。”徐云汐笑著說,從包里拿出一個保溫盒,“這是我早上燉的冰糖雪梨,潤肺的,你嘗嘗看。”
保溫盒打開,甜甜的香氣飄出來。
徐云汐盛了一小碗遞給韓婷婷,韓婷婷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
雪梨燉得晶瑩剔透,湯汁清甜,她小口小口地喝著。
“真好喝。”韓婷婷由衷地說。
“你喜歡就好。”徐云汐很興奮,“下次給你帶別的。
你要多補充營養,光靠醫院的伙食可不行。”
兩個女孩就這樣聊開了。
起初還有些拘謹,但徐云汐性格開朗,很會找話題,從燉湯說到畫畫,從大學生活說到家鄉趣事。
韓婷婷話不多,大多是聽,偶爾回應幾句,但臉上的神情漸漸放松下來。
“你是學畫畫的?”韓婷婷好奇地問。
“嗯,在杭州美院,大二了。”徐云汐從手機里翻出幾張自己的作品給韓婷婷看,有水彩的西湖,油畫的向日葵,還有素描的人物肖像,“我最喜歡畫人物,每個人的面孔都有故事。”
韓婷婷看著那些畫,眼里流露出羨慕:“真厲害。我小時候也想學畫畫,可是我們那兒沒有老師教。”
“我可以教你啊!”徐云汐興致勃勃,“等你身體好點兒,我們可以一起畫。
畫畫可解壓了,心情不好的時候,涂涂抹抹就開心了。”
韓婷婷被她的熱情感染:“好啊。”
正說著,吳志遠提著水果回來了。
看到病房里和諧的一幕,他有些意外:“你們聊得挺好啊。”
“那當然,我和婷婷姐一見如故。”徐云汐站起來,接過吳志遠手里的袋子,“這個季節的橘子最甜了!”
“嗯,挑了幾個看起來不錯的。”吳志遠剝了個橘子,掰下一瓣遞給韓婷婷,“嘗嘗看,甜不甜。”
韓婷婷接過來放進嘴里,清涼的汁液在口中化開,確實很甜。
徐云汐自己也剝了一個,三個人就這樣吃著橘子,聊著天。
過了一會兒,吳志遠有事要去找醫生,病房里只剩下兩個女孩。
徐云汐去掉橘子瓣上的白絲,把果肉放在小碟子里,端到韓婷婷面前:“婷婷姐,你和志遠哥是青梅竹馬?”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韓婷婷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那他一定很照顧你吧?”
韓婷婷點點頭,眼神溫柔起來:“他一直都像個哥哥一樣照顧我,他從小就是我的保護神。”
“婷婷姐,你要快點好起來。”徐云汐認真地看著她,“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志遠哥。
你不知道,他為了你,決定換工作,就是為了能有更多時間陪你。”
韓婷婷一愣:“志遠哥要換工作?為什么?”
“因為現在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有時候還會聯系不上。
他覺得你現在最需要人陪,不能讓你在最需要他的時候找不到他。”
韓婷婷的眼淚無聲地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滾燙滾燙。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徐云汐趕緊抽紙巾給她擦眼淚。
“不,謝謝你告訴我。”韓婷婷接過紙巾,擦干眼淚,抬起頭時,眼睛紅紅的,“云汐,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
徐云汐笑了:“你也是啊,婷婷姐。所以我們都要好好的,好不好?”
兩個女孩相視一笑。
吳志遠回來時,韓婷婷和徐云汐頭挨著頭,在看手機上的照片,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
他站在門口,久久沒有進去,怕打破這美好的畫面。
……
吳志遠抽時間去見徐有為。
開門的是柳青青。
時隔一年多,吳志遠再次見到她。
她依然那么美麗,那么知性。
“志遠來了!快進來!”柳青青熱情地招呼。
“柳老師,打擾了。”
“說什么打擾不打擾的。”柳青青引他到客廳坐下,打量著他,“志遠,看你瘦了,也憔悴了。
云汐都跟我說了,你那個妹妹,現在情況怎么樣?”
吳志遠簡單說了韓婷婷的近況,柳青青聽著,眼眶就紅了:“可憐的孩子,這么年輕就遭這么大罪,下次我抽時間去看看她。
志遠啊,你也別太累著自己,照顧病人最耗心力了。”
“我沒事,柳老師。婷婷特別堅強,也很懂事。
現在正是她最難的時候,我不能不在她身邊。”
柳青青點頭道:“你做得對。人這一輩子,有些責任得擔,有些情分得還。需要幫忙盡管說啊!
我認識幾個中醫,調理身體很有一套,等你妹妹穩定了,可以試試中藥調理。”
正說著,徐有為從書房出來了。
“志遠來了,坐。”徐有為在對面沙發坐下,“聽云汐說,你考慮換工作的事了?”
“是的,徐省長。我有個妹妹,從小一起長大的,現在確診了白血病,需要長期治療和陪伴。所以我想找個相對輕松的崗位。”
徐有為說:“你的情況我了解。我和省國安廳韓廳長打招呼,為你辦理調動手續。
先調到省公安廳,級別還是副處級,先安排相對輕松的崗位。”
吳志遠連忙說:“謝謝徐省長關心。”
“其實,志遠,以你的能力和經歷,去一線部門,發展前景會更好。”
吳志遠苦笑:“徐省長,我現在只想多陪陪婷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徐有為點點頭:“我明白了。這段時間,你專心照顧病人,工作上的事不用擔心。”
“謝謝徐省長。”
徐云汐在外面寫生回來了。
她在杭州讀大學,也只有在周末才能回江州家中。
說到韓婷婷,-->>徐云汐說:“婷婷姐特別好,我們還約好了等她好一點兒,我教她畫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