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州會館的青磚小樓在陳九眼中浮現,朱漆大門兩側立著花崗巖抱鼓石,鼓面浮雕的浪花紋被歲月磨得發亮。
確實是有錢,明顯比路過的其他會館看著氣派。
門口守著兩個漢子,穿著灰色的粗布短衫,辮子粗黑,盤纏在脖頸上,露出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
他們看見陳九一行人徑直走過來,便上前一步,其中一個開口搭話,聲音帶著幾分警惕:
“喂,幾位,有咩貴干啊?
陳九正了正神色,拱了下手,“我是新會人,初到金山,聽聞唐人街有我們新會人的會館,特來此地拜個山頭,問聲好。”
那門房聽陳九一口純正的新會鄉音,臉色稍緩,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陳九的穿著打扮,雖然風塵仆仆,卻不像那些剛從“豬仔”船上下來,渾身散發著惡臭的窮苦新客,曉得這幾人不是來打秋風的,便換上了幾分客氣。
“哦,系新會同鄉?咁就自己人啦。”
“這幾位是?”
“是我同生死的兄弟,這位是幫我們帶路的朋友。”
“好,好,都請,都請。”
門房連聲應著,引著幾人進了大門。
門被推開,廳堂正中央,掛著一幅巨大的設色關圣帝君畫像,紅臉長髯,手持青龍偃月刀,威風凜凜。畫像左右兩邊,各掛著一塊黑漆描金的木匾對聯,上聯寫著:赤面赤心扶赤帝;下聯是:青燈青史映青天。橫批則是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忠義千秋”。
畫像底下,擺著一張寬大的紅木條案,案上供奉著時令的瓜果酒水,香爐里插著幾炷裊裊升騰的線香,一樣都不少,透著一股子莊嚴肅穆的氣息。
底下的臺子上有些酒水瓜果的貢品,還有香燭,一樣不少。
條案前是一張八仙方桌,左右兩邊配太師椅。堂中央兩側對稱擺放著四個椅子。
整個廳非常大氣,跟咸水寨子里的陳氏祠堂沒什么兩樣。
“兄弟具體系新會邊度人啊?”
陳九心中激蕩,再次拱手,用新會話報出祖籍,“在下新會縣茶馬鎮咸水寨人氏。”
“你稍等一下。”
陳九曉得,這是要找人來驗明他的正身了。出門在外,同鄉會館便是根,但這根,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攀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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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側廳的布簾一挑,走出來一個穿著靛藍色暗花綢布馬褂,頭戴瓜皮帽的男人。看面相,年紀不算太大,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臉上帶著幾分精明。
他一進廳,目光便先落在了一旁默不作聲、自顧自打量著四周的梁伯身上。
梁伯雖然衣衫稍舊,但往那太師椅上一坐,脊背挺得筆直,頭戴一頂寬檐氈帽,帽檐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壓迫感,竟隱隱有幾分此地主人的氣勢。那人剛要拱手,梁伯卻微微抬了抬眼皮,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對面的陳九,示意他那才是今日的正主。
男人愣了一下,轉頭問道,“小兄弟,我也是茶馬鎮人。”
“道光年咸水寨淹了大半,陳姓好多都遷去司前圩了。”
“陳氏宗祠在曬谷場西頭,門口有對石鼓刻著漁樵耕讀。”陳九直起身,“大水沖垮祠堂那年,阿公把族譜藏在自己胸口。”
男人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真心,這是新會陳氏茶馬鎮這一支宗親才知道的秘辛。
茶馬鎮這一支陳姓剩下的人數不多,祠堂就設在咸水寨。
“你是哪一房的?”
“陳昭是我叔公,“富”字輩,同治二年帶三十船工下南洋。”
“昭公的侄孫?!”
“華字輩陳永福。”他臉上多了幾分敬重,忽然笑了兩聲,說道:“按輩分,我得管你叫一聲叔叔。”
“不敢。”
“陳九,陳兆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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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兆榮兄弟,我帶幾位引薦一下此間主人。”
“館長是江門那一大支的,都算系一家人。岡州會館最早是來淘金的同鄉在此地成立的同鄉會,九年前改為會館。幫著新來的兄弟立足,提供些銀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