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南灘,早晨。
這里距離中央碼頭已經不遠,幾人下了馬,讓隊伍后面的漢子套了車,去跟著前兩日剛加入的跑腿趙泥鰍帶著采購,約定好在碼頭匯合。為了防止他從中賺差價,又喊了一個經常賣魚的漢子跟著。
他們今日要去中央碼頭。這是整個三藩最大的官造碼頭,正規手續的貨物吞吐和客運主要通過這里。
陳九的布鞋踩越過地上的臟污,鞋尖不知道何時沾的鹽粒還頑固地不肯掉下。
南灘聚集區的主路上不知道何時裝上了鐵柱子路燈,看著很氣派。
“九爺,走巷道穩陣些。”黃阿貴扯了扯裹槍的麻布,總覺得渾身不自在。這人總改不了東張西望的習慣,說話間手指無意識勾著槍栓,四下轉腦袋。
陳九沒答話,眼睛掃過巷口新刷的“chinkmustgo”標語,多賴之前簡短的英文教學,他死記硬背了些單詞,大致看懂了什么意思。
小啞巴拽了拽陳九的衣擺。順著少年目光望去,六個愛爾蘭工人正從對街酒館出來,領頭的紅發漢子舉起酒瓶,對著他們的方向做了個割喉手勢。
少年手又開始往懷里揣,手被陳九按住。
“行啦細路。”
阿昌叔笑了兩聲說道,“今朝要扮正經商人,等下去碼頭挑人,別動不動要打要殺。”
七八個青壯聞緊了緊腰間的shouqiang,現如今打了一場大的,他們手里的槍也富裕了,挑揀了些好的,一人配上了一把轉輪shouqiang。
王二狗跟在后面,穿著一件有些臟的綢緞馬褂。這原是他從死人身上扒的,前襟還留著隱晦的補丁。
他自覺出門要辦大事,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卻只見陳九等人一人一件愛爾蘭人的羊毛工裝外套,只有他自己挨凍。
轉過拐角,戴瓜皮帽的報販子正在叫賣:“最新電報新聞!大清國公使蒲安臣抵達德國!受到熱烈歡迎!”他踩著箱子站在高處賣力叫喊,可是半天沒人出錢。
“呵,大清國。”
昌叔冷笑幾聲,轉頭不再去看那邊。
幾人走了幾步,隊伍后面的王二狗突然湊了上來,笑著遞上一份嶄新的《三藩公報》。
“九爺。”
陳九愣了一瞬,沖他點點頭,王二狗從投奔過來之后一連串的做派讓他完全適應不了,怎么就成了別人眼里的大人物?
他有心提醒王二狗不必如此,那漢子卻總是小心伺候,絲毫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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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卷著報紙嘩啦作響,陳九盯著頭版蒲安臣的畫像。
這位前美國駐華公使戴著清朝頂戴,胸前卻掛著普魯士勛章。
畫像旁的小字寫著:“.........促成《蒲安臣條約》,清國首次承認海外移民權益…赴美華人移民享公民權利….”
“屁!”昌叔識字不多,但是也看懂了個大概。
他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濃痰,仍舊為那個“平等互惠”的標題生氣。
這位老兵的胸中頓時燃起一股怒火。咸豐十年,那些被當成豬仔賣往秘魯的同胞,他親眼看著。那些戴著同樣頂戴的清國官員,在賣身契上蓋印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不要提后來他和梁伯打探到的,那三萬太平軍俘虜是如何被成批販賣到海外……一幕幕場景,直叫人咬碎了牙!
“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他低聲咒罵。
陳九也覺得無比荒謬。
這些鬼佬,一邊在街上肆意凌辱他的同胞,一邊卻又為戴著大清頂戴的白人使者歡呼喝彩。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些鬼佬的腦子究竟是怎么長的。
“九爺快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