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撥人馬隔著三十步寬對峙。
華工們的氣勢逐漸高漲,被暴力席卷整晚,一直疲于應對的情緒才開始迸發,人群里充滿憤怒的眼神,手里各式各樣的武器越握越緊,等著有人一聲高喊,就沖過去啃掉鬼佬的耳朵。
被壓抑數年甚至更久的苦難開始發酵,變成刺骨的仇恨。
此刻這些恨意凝成實體,在心里刻出“血債血償”的字樣。
愛爾蘭人堆里傳出壓抑的啜泣,有個斷了手的礦工正用牙撕扯襯衫包扎傷口,布條浸透的血滴在兩側的排水溝里,與華人這邊的血泊漸漸連成一片。
麥克·奧謝被身后的人潮推搡到陣前時,黑呢大衣早不知丟在何處。他盯著對面火把下陳九的刀,沉默不語。
“麥克…說句話啊!”躲在身后的裝卸工拽他袖子,這漢子一個小時前還站在酒桶上炫耀他新搶來的懷表。麥克抬腳踹開這癩皮狗,心灰意冷地開口嘲諷:“現在知道喊我了?剛才搶錢時怎么不問我?”
他整夜冷眼旁觀這場鬧劇。他看見這些平日被工頭抽得不敢抬頭的賤骨頭,今夜竟比野狗還兇殘。他忽然明白自己不過是個點燃火藥桶的火星,炸完后連灰都不剩。
“頭兒…撤吧…”工人黨的成員泥瓦匠湯姆縮在人群后嘟囔,懷里鼓鼓囊囊塞著搶來的絲綢衣服。這老實人昨天還在為日薪少了兩美分發愁,此刻卻貪心地捂著懷,仿佛多摸幾下就能直接變成美鈔。
麥克心灰意冷,轉身走向暗巷,皮靴踩過自家人的腸肚竟比踩華人尸體更讓他腳底發麻。
街角閃過《紀事報》記者的圓頂禮帽,他身邊停著照相館的設備馬車,正在費力地從上面卸下照相機。麥克知道明日頭版會登什么:原本自己舉火把高喊的側影將被撤掉,換成暴徒焚燒店鋪的照片;布萊恩特議員將對著民眾痛心疾首,把“激進分子、暴徒首領”的標簽像釘棺材板一樣釘死自己。
提前預定好的報紙獨立照片插頁,本來是為愛爾蘭人精心準備的舞臺,此時卻將變成譴責的墳場。
最可悲的事,今夜專門派出的首席記者竟然還是他專門要求的.....那人的背景讓沉海滅口也成了一種奢望。
遠遠飄來威士忌的味道。麥克早就想沖進最近的酒館,買醉到天明,再找個激女摟著睡到不省人事,什么狗屁youxing全都去特媽。
可是他不敢,他生怕那個僅剩一絲的希望破滅。硬生生堅持到現在,從開始的憤怒懷疑,到現在心早就涼透。
喉頭涌上苦味,他環顧四周,半天都沒看到一個巡警的影子。
更不要提海軍基地和普雷西迪奧軍營那兩個聯邦軍的駐點,加起來足足一千多大頭兵,更是鬧了一整晚也不見有人來。
圣佛朗西斯科作為西海岸核心城市,成為聯邦軍控制重點區域。但是那幫兵爺跟市議會并不對付,平常也是因為各自權利的邊界吵個不休。
金山的警察是很少,但也不至于反應遲鈍到這個地步。
很明顯,他已經成了一個zheng治上的棄子。
作為這場youxing的組織者,議員的意見傳達者,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價值。
這讓他如墜冰窖,像行尸走肉一樣。
“都他媽是算計好的…”麥克踢飛個空酒瓶,失魂落魄。
身后傳來零散的腳步,是吉姆帶著幾個心腹跟來。這滿臉雀斑的工黨骨干邊走邊摸口袋,那里揣著今晚最大的戰利品。
什么狗屁主張,就算youxing真的成功,一天也不過多個幾美分,今天晚上他足足搶了幾十美元的現鈔,更不要提揣在兜里的戒指項鏈。
他對著麥克的背影暗自撇嘴,你們平常拿著大家的會費瀟灑,現在看見搶錢倒是一臉憤怒,都是一個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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