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漸烈,陳九與梁伯登上屋頂。
新木屋的地基正在夯土,幾個少年上完課跑出來跟著干活。
梁伯啜口煙,“阿九,支紅棍不是柴刀仔,拎得起要斬得落手。致公堂當眾給你扎職,睇中你帶人砍殺紅毛的膽色,但是...”,
他手里的煙桿敲了敲曬得發白的木欄,“致公堂這么厚的家底,邊個堂口的紅棍要同疍家佬住木皮屋?”
陳九有些驚愕,一時間不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梁伯你莫要尋我開心,咱們一路風雨走來,我早都當大家是家人。梁伯,你教我的,棍頭蘸血易,蘸住人情難。”
遠處夯土的少年們哄笑著把泥漿潑向同伴。
梁伯忍不住劇烈咳嗽,煙灰落在補丁褲上,“咳咳...所以我要你走!捕鯨廠這么多人,病的病老的老,最能打的交給你帶走!去唐人街有字頭罩住...”
陳九瞪大了雙眼,猛地轉身,走到梁伯身前,質問道;“我走咗邊個同人巡邏?邊個同張阿彬出海?還有....還有..”
梁伯嘆了口氣,看向海面上的漁船,“紅棍前頭有打仔開道,有致公堂的生意開支,而家里呢?”他枯瘦的手指戳向霧氣里模糊的船影,“這里都是漁民!阿九,去唐人街做大佬吧....”
“巡邏隊有我和阿昌,漁民有張阿彬,教書有兩個先生。”
“阿九,這里不該困住了你....”
陳九一時語塞,眼睛瞪得通紅,鼻頭有些發酸:“你這是趕我走?”
“梁伯你記唔記得?咱們如何從甘蔗園的死人堆里爬出來,如何帶著人去殺了那個鬼佬掙得的船票?如何在這里打退紅毛?”
“紅棍個朵再響,硬得過咱們被血水泡過的骨頭?”
梁伯長久沉默后嘆氣,“你帶人走了,這里仍然是你的家,捕鯨廠后面做起漁業生意,又能出什么事?”
陳九忽然輕笑,“當年我跟阿爹第一次打魚,他話漁家命賤過浪頭,我信了,認命了。阿爹死后,我看了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人到最后就是爛皮肉,一把骨頭。”
“既然賤命一條,又何必苦苦哀求,指望別人?早死晚死都是一樣,榮華富貴又怎樣?我只求大家都能活好。”
“你不必再勸我,這是我要走的路,誰也不能攔我。”
他忽然指向霧中亮起的漁火,“睇,阿昌叔帶細路掛燈了,話今晚要捉墨魚加餐。”
梁伯的煙鍋重重磕在木欄上,跟著笑了兩聲,一時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苦悶,“癡線!一把年紀了同細路仔玩捉墨魚...”他罵罵咧咧起身時,卻不自覺紅了眼眶,只好背過身去。
陳九接著說道,“我只會在這哪也不去,致公堂的生意我不會碰,至于這個紅棍,需要我時自會找我。”
“咱們是要在一起過活的,不要再趕我走!”
梁伯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兩人吹過一陣海風,陳九說起正事,”鬼佬那邊的消息,或許能從這個人下手。”他摸出字條,紙張染過汗水,浸得泛黃,
“在碼頭他遞給我紙條,想必是有事求我。”
梁伯吐出的煙圈融入晚風:“洋人可信?”
“可信不可信都要賭。”陳九指向正在指揮干活的老木匠,“就像咱們在賭這些棟木屋企能在金山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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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吹不散的煤灰,黏在廉租公寓的磚墻上。
臨近港口的碼頭區成為歐洲移民(意大利、愛爾蘭)的首選,這些廉租公-->>寓多由倉庫改造,以紅磚砌筑的二至三層聯排建筑,底層開設酒館與雜貨店,樓上分割為8-12個單間。
威爾遜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樓,鞋底沾的爛菜葉在臺階上留下骯臟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