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啊金山....
馬蹄聲漸漸停止,陳九看著中華基督長老會的紅磚尖頂。
云層下,彩繪玻璃窗格外漂亮。他勒住韁繩,馬匹不安地甩了甩頭,鬃毛掃過他手背。
佩帕裹著素色披肩從馬上下來,看著陳九緊皺的眉頭,聲音輕輕響起:“陳先生,感謝您一路帶我到這里,我自己進去也行的。”
她說完又輕輕鞠躬,用更直接的肢體語表達了自己的謝意,接著就要轉身走進去。
“等一下。”
他看了一眼這個西班牙舞娘,吐出胸口的濁氣,“我請何先生幫你。”說罷翻身下馬,何文增從另一匹馬背上下來,撣了撣長衫下擺的灰塵,目光掠過陳九緊繃的下頜。
“何先生,你跟她講吧。”
何文增睡足了覺,捕鯨廠的女工給他送來一身嶄新的長衫,替換了他身上臟污發臭的西服,倒真正像個清國書生了。
只是他依然緊張,他不知道陳九是如何讓斯坦福這樣的人物同意放人,但知道這個陌生的“紅棍”絕對付出了很多代價。
每次看到陳九那深沉冷厲的眼神,他感謝的話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捕鯨廠的一切都讓他新鮮,比起唐人街的死氣沉沉不知好過多少,他被人趕出飯堂,卻不好再四處溜達。
不到一個時辰過后,那飯堂出來的人已經帶上了狂熱的眼神,連砍木頭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陳先生是怕嬤嬤拒絕?瑪麗安嬤嬤人很好,應當是不會的。”何文增笑著打圓場,伸手去扶佩帕。
“信。”陳九搖了搖頭,從懷中抽出牛皮紙信封,指尖在“瑪麗安嬤嬤親啟”的墨跡上拂過,“你幫我給她,我就不進去了。只說海魚和佩帕的事,其他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二樓某扇半開的窗戶,“就不要提了。”
何文增接過信時觸到他冰涼的指尖,待要細問,陳九已轉身去拍打本不存在的馬鞍塵土,側臉對著他,顯然是不想再談。
禮拜堂的門“吱呀”推開,佩帕和何文增的腳步聲漸遠。
陳九扯開嘴角和身后的王崇和笑了笑,有些自嘲自己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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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瑪麗安嬤嬤臉上掛上了驚喜,“上帝保佑,你好久沒來了,我還以為你去其他洲了……”她倏然住口,目光掃過佩帕蒼白的臉。
“陳九先生托我送這位女士來。”何文增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遞上信。余光瞥見走廊拐角閃過一抹藍灰色長裙的裙擺。
有個極漂亮的洋人女士走了進來,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又湊到了瑪麗安嬤嬤身邊。
信紙展開,佩帕主動用磕絆的英語介紹自己,講述古巴往事。瑪麗安嬤嬤邊聽邊看,忍不住嘆息:“可憐的孩子,也許你可以教唱詩班的孩子跳跳舞……”
“只是這里給不了你太多錢…”
“嗯艾琳,你看看,陳先生還在信尾問候你呢。”
瑪麗安開口,話里忍不住帶上了一絲調侃,滿是皺紋的手指了指。
信紙最后一行的墨跡比其他字深些,仿佛寫信人懸筆良久:
“煩請代問艾琳女士安好。”后面有幾個字沒寫完又被墨跡涂黑。
艾琳接過信紙,幾次張口又頓住。
她的手指在信紙邊緣攥出細密的褶皺,強忍著自己繃緊的表情。
墨跡在幾個顯眼的黑點后面洇開,像之前在捕鯨廠外面的荒地上他傷口滲出的血,像他那時候看自己的眼神,令人畏懼的殺氣背后又是欲語換休。
畢竟他跟自己想象的根本不一樣。
父親三番五次的提醒,管家的阻攔,那些只片語構建的真相。
“疑似參與碼頭暴亂”。
“疑似參與組織平安夜暴亂。”
連以往支持她的爺爺都嚴令她繼續跟華人來往,每次來教會甚至都要管家跟著,連教會對華-->>人發放救濟都不讓她參與。
家里的老人同樣也害怕那些辮子瘋起來搞起義的殘酷,說一句血流成河一點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