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里提到的幾個所謂“事例”,比如“用貴重藥材拉攏腐蝕貧下中農”(暗指他給困難戶免費治病)、“排斥政治學習,搞業務掛帥”(影射他專注培訓赤腳醫生),都帶著只有內部人才能知曉的細節。是誰在背后捅刀子?是賊心不死的劉老三賊心不死?還是公社那個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的趙干事終于按捺不住了?抑或,是更有來頭的人物,終于將目光瞄準了這個屢次“出格”的小山村和它那個“不安分”的年輕技術員?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感,緊緊攫住了他的心。而這股暗流,正無聲無息地纏繞著看似平靜的凌家坉。
壞消息像長了翅膀,沒等凌風理清頭緒,村里已經暗流涌動。幾個平日就好逸惡勞、專愛搬弄是非的社員,像聞著腥味的蒼蠅,開始在背地里交頭接耳,看凌風和土藥房的眼神也帶上了審視和疏離。更有甚者,那個以前常來蹭藥酒喝的老光棍胡癩子,居然在打谷場上公開嚷嚷:“有些人的藥,怕是帶著資本主義的毒哩!吃多了要變修!”顯然,那篇污蔑文章的毒刺已經開始發酵。
王福滿徹底坐不住了,天黑后再次摸到凌風家,額頭上全是汗珠:“風小子,捂不住了!公社剛來的通知,明天要派工作組下來,‘調研指導農村醫療衛生工作’,指名要聽土藥房的詳細匯報!這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肯定是沖著那篇文章來的!”
凌風反而徹底冷靜下來。對手已經出招,慌亂和恐懼都無濟于事,關鍵在于如何接招,如何化解。他沉吟片刻,眼中銳光一閃:“福滿叔,別自亂陣腳。他們不是要‘調研’嗎?咱們就給他們來個‘開門迎客’,大大方方地請他們調研!不僅要讓他們看,還要讓他們看到咱們想讓他們看的東西!”
他立刻如此這般地對王福滿面授機宜。王福滿起初將信將疑,但見凌風神色篤定,條理清晰,也只能咬咬牙,決定依計而行。
第二天一早,公社工作組準時抵達。帶隊的是個面生的中年人,姓鄭,據說是縣衛生局新提拔的副科長,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透著慣有的審視和精明。他旁邊跟著的,果然是那個陰魂不散、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冷笑的趙干事。還有兩個年輕干事,拿著筆記本和文件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匯報地點設在隊部會議室。王福滿代表大隊先發,照例匯報了凌家坉“抓革命、促生產”的大好形勢,重點強調了全體社員“階級斗爭覺悟高”。輪到凌風匯報土藥房工作時,他不卑不亢,首先帶領工作組全體成員,面向墻上貼的毛主席像,莊嚴誦讀了一段“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的最高指示,瞬間拔高了會議基調,定了調子。
然后,他捧出早已準備齊全的材料:一是清晰無比的賬本,每一筆草藥的微薄收入(多是記工分或象征性實物)、每一分錢用于購買必需西藥和簡單器械的支出,甚至連社員用雞蛋、青菜換藥的折價記錄都一目了然,公開透明得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二是厚厚幾大本病歷記錄,上面簡明了記錄著社員姓名、癥狀、所用本地草藥、效果追蹤。凌風特意挑選了幾個最典型的病例講解,比如用廉價易得的馬齒莧、車前草治好小兒腹瀉,用艾灸緩解老寒腿,都是花錢極少甚至不花錢,效果卻實實在在的方子。三是鐵柱、春苗等“赤腳醫生”培訓班學員工整的學習筆記和思想匯報,里面認認真真抄寫著毛主席語錄,并結合實際工作談認識,政治正確性無可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