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朝天驛招募流民來做工時,雖然秣陵縣只許一百人名額攜家來秣陵縣落戶,林縛動了個小心思,選人時多選擇那些或兄弟或父子皆是壯年的流民。流民慘案發生后,傷亡加上派到城里照顧傷者的人,差不多有三十戶流民受到嚴重的影響,余下七十戶中,壯年男子依舊要超過一百八十人;那些正值壯年的流民之婦,迫于生計,沒有什么能不能拋頭露面之說,集云社這邊實際能用的勞力有三百人之多。剩下的百多名老弱稚孺也能使喚來干些輕松活計,集云社這邊以半個勞工一升半米計酬,流民自然是歡天喜地的接受下來。
林縛要繼續潛藏實力,除曹子昂與一些威信較高的流民給挑出來當工頭外,就是葛存信、葛存雄兄弟二人也混雜在流民里當普通勞工使喚;由于獄島跟河口這邊物資、人員往來頻繁,林縛在河灘與獄島碼頭多備了一艘烏蓬船、一艘槳船,這才將葛存信、葛存雄等人挑出來充當船工。
三百勞力,兩百人挖江灘、開石梯,一百人將所得的砂石江泥運到岸上壘泥墻建屋。勞作辛苦,這些流民每日所得的米糧也只夠勉強填飽肚子,不過集云社這邊拿出四十畝地來,分給每戶四分田做宅基地蓋房,蓋房所需的砂石江泥粘土自然是無償提供,其他竹木、草氈、熟石灰等其他材料也都由集云社免費供給,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千里而來的流民還能有別的什么好奢求?這么短的時間,也恰恰是流民慘案發生之后,讓他們對集云社產生更強烈的依賴感。
許多流民勞工白天下江灘開活,晚上到岸上,還借著營火、星月的微弱光亮繼續給自家或幫著鄰家壘房蓋屋。這些人通常一天就休息兩三個時辰,如此高的勞作強度,一天三升米都不夠一個壯年勞力填飽肚子。林縛再怎么想壓榨勞工,也要給他們吃飽肚子好干活。再說這些流民的忠誠度絕非從江寧當地募來的勞力能比擬的,就是再耗銀錢,也會額外提供一定量的蔬菜、油鹽,反而魚肉是最不費錢的,獄島那邊每天能供給這邊三四百斤江魚。
竹木草氈自然也不用集云社費錢,獄島上有大片的竹林跟叢林要開荒為菜園子,草氈也是役使囚犯編織。即使如此,要趕工雨季之前建成一座泊位,流民也要盡快的安置好,人手還十分的匱乏,集云社還是以每人每天四升米或十五錢加一餐的代價從江寧城郊雇傭近四百個壯年勞力。
看著房子一棟棟蓋起來、石階一階階的開下去、水道一天的加深加寬,的確人心振奮,但是看著每天的流水賬簿,林景中實在難以興奮起來,他如今是實實在體會到花錢如流水的感覺。
“如今每天就算不置入大宗的物資,人力錢、伙食錢以及每天都要補充的揪鎬草包等物器,都要三四十兩銀子,也幸虧有鄉黨同心幫襯,慘案折損的銀子以及撫恤銀子幾乎都借他們補了回來,就是這樣,這邊也已經用掉近三千兩銀子了,”林景中將厚厚的賬簿抱著到河口草堂來找林縛,痛心疾首的跟他報賬,“這么支度下去,只能再撐一個月,買船的錢也沒有指望了。顧家新茶要到四月上旬才能陸續上市,想要從那里來銀子,至少要拖到六月。我跟夢得叔商量過,他那邊可以先挪三千兩銀子給我們應急,顧家新茶上市后拿到的銀子再給他補回去,就是這樣,也遠遠不夠花啊……”
林縛這些天就算白天也到河口這邊來暑理公務,獄島離著也近,有什么事,坐漿舟過來,眨眼間的工夫。他在河口的辦公場所也就一棟簡陋的茅草棚子,他把這稱作草堂,唯一比獄島上舒坦的,就是這邊有柳月兒侍候,趙舒翰也隔三岔五的帶著人過來造訪,算是人生樂事。林縛伸手從林景中懷里將賬簿接過來,翻看過來。
柳月兒幫林景中沏了一杯茶,站在一旁側著頭也去看賬簿,如鴉秀發微微歪到一旁,臉蛋柔美,輕呼道:“這么花銀子啊!我還以為有獄島那邊支應著,能節約一些銀子呢……”她那日出城當著眾人的面撲到林縛的懷里,雖說鬧了個大誤會,害她好幾天沒敢在別人面前抬起頭來,終是在河口住了下來,盡心侍伺林縛,只是她始終記著自己守節小寡婦的身份,除了跟林縛偶爾含情脈脈的兩眼對望外,再沒讓他能進一寸。
林縛抬頭看著柳月兒一眼,這妮子倒不覺得住在河口辛苦,粗茶淡飯,反而養得皮膚白嫩、豐澤圓潤,唇紅齒白、秀眸流光,那日心里生出一股子柔情,忍不住將她摟在懷里,給她掙扎之后,就沒有佳人再入懷的機會。
林景中可不管林縛跟柳月兒眉來眼去的,他心里還是惦記著賬簿,將賬簿捧回來,說道:“有獄島那邊支應,是省老鼻子錢,每天草氈子、圓木、毛竹、魚肉源源不斷的供應過來,一個月來少說幫這邊節約了有好幾百兩銀子,我都記著細賬;不過我們這邊這些天來給島上輸送的物資、器械、仔豬、仔羊等等,少說也要上千兩銀子,我也記著細賬……”林景中當然也知道此時給獄島支應物資,將來獄島帶給集云社的回報卻遠遠超過此時的輸入,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他要想著將眼前的難關渡過去,說話難免有些急切。林縛在江寧自立門戶的事情,族里想管也鞭長莫及,就算沒有七夫人在,誰也不想這時候開罪顧悟塵,算默認了這個局面,但也嚴禁林夢得幫襯這邊。林夢得在江寧大權獨攬也有時日了,族里有些話可以不理,但終是不能直接往這邊投銀子。
“看來還是要想法子弄銀子才成,”林縛站起來伸了懶腰,“你先去吧,將曹爺跟烏鴉爺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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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武陽獨子失蹤整整一個月過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也不見有人上門敲詐,曲家明里通過江寧府與秣陵縣將懸銀子提高到五百萬錢,暗盤開出的花紅更是高達千萬錢,也摸不到半點線索。
人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走失,何況跟曲武陽獨子一起的還有兩名身手老練的隨扈。曲家三柳園終月籠罩壓抑的陰云下,曲武陽脾氣變得極大,那日給指派出夜襲流民的一名莊客犯了點小錯,就給曲武陽親自杖折了雙腿,還是其他人苦苦哀求,才勉強留下一條性命。旁人知道曲武陽終是控制不住的遷怒于人了,如今在三柳園侍候的下人們都小心翼翼、惶惶不安,生怕犯些小錯就丟了小命。
曲武陽每天也盡力將心里的戾氣跟憂煩壓下,但辛苦一生,臨老連個繼承家業、傳宗接代的人都沒有了,讓他如何安心下來?他心里清楚族里覬覦這份家業的大有人在,別看曲武明每日都來請安,但是這個堂弟有什么心思,曲武陽又怎么會不清楚?曲武明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孫子也有了一個,他這邊斷了后,還有什么借口不將家業傳到曲武明一系去?曲武陽甚至不顧老臉的讓老妻去追問兒媳婦以及獨子平日玩弄過的小妾、丫鬟,但是這一月里這些個女人都相繼來了紅,最大的指望還是將人找到。他也指望自己還能老樹生新芽,找了幾個面相好生養的女人到房里,每日耕種幾回,老骨頭架子都快散掉也不惜。
曲武陽這天剛從一個女人身上爬下來,腳都軟了半截,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而女人沒滿足的神情又格外加劇他心里的煩躁,甩了那女人一巴掌趕出房去,自己披衣坐起來,就聽見老管事在外面邊跑邊喊:“老爺,少爺有音信了,剛有人將信投到院子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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