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在一片溫煦的暖意中,如同沉溺許久的溺水者終于觸碰到水面,一點點掙扎著浮上來的。
首先恢復的是聽覺。并非什么具體的聲音,而是一種……寧靜的底噪,間或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鳥鳴,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然后是觸覺。身下是柔軟而干燥的織物,帶著陽光曝曬后特有的干凈氣息。身上蓋著的薄被輕若無物,卻奇異地隔絕了所有寒意。
最后,才是沉重無比的眼皮,掙扎了許久,才勉強掀開一條細縫。
模糊的光線涌入,刺得我下意識地又想閉上。適應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
這是一間陳設極其簡單,卻處處透著雅致與用心的房間。窗明幾凈,窗外是搖曳的翠竹,將細碎的陽光篩成斑駁的金屑,灑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和一種……類似檀香,卻又更加清冽悠遠的香氣,聞之令人心神寧靜。
我……在哪兒?
記憶如同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的錦緞,許多鮮艷的色澤和完整的圖案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些無法連接的線頭,和一些模糊不清的色塊。
衛姝……這個名字似乎屬于我。蘇婉……好像也用過。還有……歸元者?這是什么?
一些面孔在腦海中閃現:一張冰冷俊美、眼神卻復雜難的臉(蕭燼?);一張古井無波、仿佛承載了萬古滄桑的臉(樓主?);一張布滿皺紋、眼神卻清澈平靜的臉(啞婆?);還有一張……溫文儒雅、卻帶著深重憂思的男子的臉(父親?)……
伴隨著這些面孔的,是零碎的畫面:沖天的火光,詭異的灰色斑塊,冰冷的金屬面具,漆黑泛著紅光的巨石,還有……一只巨大無比的、充滿了瘋狂與惡意的暗紫色眼眸!
心臟猛地一抽,傳來一陣窒息般的鈍痛。我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那里,似乎缺失了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空落落的,又帶著一種難以喻的沉重。
“醒了?”
一個平和溫潤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我抬眼望去。一個穿著月白色長衫、氣質儒雅清雋的中年男子端著一只白玉藥碗,緩步走了進來。他眉眼疏朗,唇角帶著自然而溫和的笑意,眼神清澈,仿佛能洗滌人心頭的塵埃。
看到我醒來,他眼中并無太多驚訝,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感覺如何?可還有哪里不適?”他將藥碗放在床頭的矮幾上,聲音溫和地問道。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只能發出一些沙啞的氣音。
“莫急。”他微微一笑,扶著我稍稍坐起一些,將藥碗遞到我唇邊,“你昏迷了七日,神魂與身軀皆受損極重,尤其是……這里。”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我的心口,“先喝了這碗安神固本的湯藥,潤潤喉嚨,我們再慢慢說。”
藥汁呈琥珀色,散發著并不難聞的草木清香。我依小口啜飲著,溫熱的藥液滑過喉嚨,帶來一陣舒適的滋潤感,似乎連那空落落的胸口,都仿佛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喝完了藥,他接過空碗,又遞給我一杯清水。
“多謝……先生。”我終于能發出稍微清晰一點的聲音,帶著遲疑問道,“這里是……?您又是……?”
“這里是‘竹溪小筑’,京城外一處僻靜的居所。”男子溫和地回答,“我姓林,單名一個‘逸’字,略通岐黃之術,受友人所托,在此照料于你。”
林逸?友人?受誰所托?蕭燼?還是樓主?
我努力回想,但關于這兩個人的記憶依舊混亂而模糊,只有一些強烈的情緒碎片——對蕭燼,似乎有怨恨,有不解,還有一絲……難以喻的牽絆?對樓主,則是深深的忌憚與一種莫名的敬畏。
“我……睡了七日?”我捕捉到他話里的信息,“外面……京城,現在怎么樣了?”
林逸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依舊平和:“七日前的宮變與‘石瘟’之亂,已然初步平定。攝政王蕭燼殿下力挽狂瀾,肅清了叛黨,穩定了朝局。至于‘石瘟’……說來也怪,就在紫宸殿異象發生的那一夜后,其蔓延之勢便戛然而止,眾多患者的癥狀也大為緩解,如今太醫署正在全力善后。”
宮變平定……“石瘟”緩解……蕭燼力挽狂瀾……
這些信息涌入我混亂的腦海,卻激不起太多波瀾,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我只隱約記得,那場混亂,那“石瘟”,似乎與我有著莫大的關聯,但具體的細節,如同隔著一層濃霧,看不真切。
“那……皇帝呢?”我忽然想起那張狀若瘋魔、最后氣息全無的臉。
林逸沉默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陛下……駕崩了。宮中對外宣稱,是突發惡疾,加之叛軍驚擾,龍馭上賓。”
駕崩了……
那個試圖融合“墟”之力量、最終被反噬的帝王。
我心里說不上是悲是喜,只是一種淡淡的、物是人非的蒼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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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蕭……”我遲疑著,那個名字在嘴邊盤旋,卻有些問不出口。我想問他怎么樣了?是否安好?但以什么身份問呢?我們之間,又到底是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