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離開后,那股無形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但另一種更沉滯的東西留了下來,像冬日里滲入骨髓的寒氣,緩慢地凍結著我的四肢百骸。
我依舊靠著冰涼的廊柱,望著他消失的月亮門方向,久久無法動彈。晚風似乎也帶上了他留下的冷意,吹得我單薄的寢衣緊貼皮膚,激起一陣寒栗。
“算賬……”
這兩個字在他口中,帶著一種冰冷的、仿佛淬了毒的纏綿。我們之間,到底有多少筆爛賬?那些被我遺忘的過往里,是他負我多,還是我負他多?抑或是……互相虧欠,早已算不清楚?
心口那空落落的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痛,伴隨著一種奇怪的、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撓動的癢意。不是傷口愈合的癢,而是……更像是有細小的根須,在試圖往那片虛無里扎根。
我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眉頭緊蹙。
“姑娘,起風了,當心著涼。”
林逸溫和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伴隨著一件帶著清冽藥香的外袍,輕輕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猛地回神,轉過頭,對上他關切而平靜的目光。他是什么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微微一笑,解釋道:“方才見蕭殿下離去,神色匆匆,擔心姑娘這里……便過來看看。”他的目光落在我依舊捂著胸口的手上,語氣帶上一絲了然,“可是心口又覺不適?”
我點了點頭,沒有隱瞞:“有些……空落落的疼,還有點……奇怪的癢。”
林逸示意我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伸出三指,輕輕搭在我的腕脈上。他的指尖微涼,觸感卻異常穩定。他閉目凝神,仔細感知著。
片刻后,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又恢復了平和的常態。
“姑娘脈象依舊虛弱,神魂不穩,這是根基受損之兆,需徐徐圖之,急不得。”他緩緩道,目光卻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我的心口,“至于這心口的異感……依林某淺見,未必全然是壞事。”
“不是壞事?”我疑惑。
“姑娘可還記得,林某曾,你昏迷時,身上有幾件物品氣息特殊?”他問道。
我立刻想起了那個紫檀木匣。“記得。是那本日記,和……那塊黑色的石頭?”
“正是。”林逸頷首,“那日記暫且不提。單說那塊黑色石頭,林某雖未能完全探明其來歷,但其內蘊藏著一股極其精純、溫和且……充滿生機的本源之力。此力與你如今體內……嗯,姑且稱之為‘殘損的根基’,似乎隱隱有所呼應。”
他斟酌著用詞,繼續說道:“方才蕭殿下在此,氣息引動,或許……無意間也刺激了姑娘體內那沉寂的根基,使其與那黑石之力產生了微弱的共鳴。這心口的‘癢’,或許便是……新生之機開始萌發的征兆。”
新生之機?與那黑石共鳴?
我下意識地看向房間方向,那個裝著黑石和日記的木匣。那塊黑石,在我模糊的記憶碎片里,似乎確實與一種溫暖、平靜的力量相關聯。
“林先生的意思是……那黑石,可能有助于我恢復?”
“有可能,但絕非易事,亦存在風險。”林逸神色變得鄭重,“姑娘如今神魂如同破碎的琉璃,強行引動過于強大的外力,恐有徹底崩散之虞。需得循序漸進,待神魂稍穩,再嘗試以自身意念,徐徐引導,方是穩妥之道。”
他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而且,外力終究是輔助。真正的恢復,關鍵仍在于姑娘自身。記憶的缺失,力量的沉寂,或許……也是一種保護。待時機到了,該想起的,自然會想起。該回來的,也終究會回來。”
他的話語溫和而充滿智慧,像潺潺溪流,撫平了我心頭的些許焦躁。但同時也讓我意識到,前路依舊漫長而未知。
“我明白了,多謝先生指點。”我低聲致謝。
林逸笑了笑,站起身:“姑娘能想通便好。夜色已深,回去歇息吧。藥已煎好,放在你房中了。”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另一端,這才攏了攏肩上帶著藥香的外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桌上果然放著一碗溫熱的湯藥。我端起藥碗,卻沒有立刻喝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個角落里的紫檀木匣。
黑石……日記……
蕭燼冰冷的眼神,樓主莫測的話語,林逸溫和的告誡,還有心口那詭異的癢與空……所有的線索,似乎都隱隱指向那個木匣。
我放下藥碗,走到木匣前,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匣蓋。
打開它嗎?
現在?
腦海中響起林逸的警告,也響起蕭燼那句“莫要全然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