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二十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清晨,全國議事會圓形會議廳的鎏金穹頂下,六十張木椅坐得滿滿當當。我手里的《第四次巡視授權書》還帶著油墨的溫度,司儀的聲音剛落,議事臺上的表決屏便亮起成片的綠燈:“經全國議事會表決,全票批準對花省、北湖省開展第四次專項巡視,同步啟動第一屆第五次回頭看,北湖省漢武大學列為提級巡視對象。”我指尖劃過授權書末尾的署名——巡視組總組長趙麥圍,總副組長朱韻瀾,副組長朱靜雯,忽然想起昨夜朱靜雯發來的練車視頻:j1a教練車的車輪正貼著庫線緩緩轉動,配文是“邊線即底線,差半寸都不行”。
散會時,趙麥圍踩著工裝鞋大步走來,袖口還沾著農機廠的機油漬:“朱副組長,咱這隊伍得按全國議事會的規矩搭——六十個人,工農代表占六成,基層百姓兩成,剩下的監督協會、監察局、都察院同志各就各位。”他指著墻上的名單,“你看這十位人民監督協會代表,個個帶著偵查權和補充偵查權,十月廿二到廿三那回回頭看就查出漢武大學不對勁,這次提級巡視,就得把那些藏在賬本縫里的貓膩翻個底朝天。”
上午九點,我和趙麥圍帶著巡視組的同志們混在京北市公交總站的人流里。沒人佩戴胸牌,沒人提起身份:王大姐背著女兒繡的帆布包,里面裝著全國議事會簽發的巡視工作證,證套邊緣磨得發亮;李大叔手里拎著剛買的熱豆漿,塑料袋上的“民生早餐”字樣遮住了他口袋里的偵查手冊;人民監督協會的小李把錄音筆別在棉衣袖口,筆身上還沾著表決時的藍墨水——我們要像j1a汽車融入車流那樣,悄無聲息地駛入北湖省。
“車票揣好,85塊一張,實名購票記錄得留著報銷。”趙麥圍把兩張藍底黑字的車票塞進我手里,票面上“京北—北湖漢武府”的字跡被他的指溫焐得溫熱。他指著候車亭電子屏上滾動的公告:“看見沒?‘巡視組須全程執行平民標準,禁止使用公務車、禁止公款接待’,這是全國議事會特意加的鐵規矩。”說話間,j3級城際公交的引擎聲劃破晨霧,白綠相間的車身印著“民生城際”四個綠字,我們跟著拎行李的農民工、背書包的學生、走親戚的老人,依次踏上了這輛載著規矩與期待的車。
車過中途服務區時,小李從背包里掏出一沓材料,是北湖省人民監督協會十月回頭看時的偵查記錄。“你看這頁,”他指尖點著泛黃的紙頁,“十月廿三那天,他們就發現漢武大學‘圖書館性騷擾案’不對勁——女生餓某某說男生肖某某‘腿部抖動、身體前傾’是性騷擾,還錄了五段視頻,可周圍學生都說‘兩人隔著三張桌子,根本沒肢體接觸’。”材料里夾著張模糊的圖書館監控截圖,兩個身影隔著長長的書桌,距離清晰可見。
我忽然想起朱靜雯今早的消息:“倒車入庫時總怕壓線,周師傅說‘別怕邊線近,守得住才叫本事’。”可不是嗎?這案子里的“邊線”也明明白白——漢武府大理寺十月初就判了“肖某某行為未超出正常社交距離,不構成性騷擾”,可漢武大學學生工作司愣是給肖某某記了過,這壓線的“操作”,比練車時的失誤更讓人揪心。
“更可氣的是向上甩鍋。”趙麥圍翻到下一頁,監督協會的調查筆錄上,漢武大學校長的話刺眼得很:“等上級指示再說”“輿論沒平息,撤處分容易挨罵”。他把筆錄拍在膝蓋上,雜糧饅頭的碎屑掉了一地:“這哪是辦學?是拿學生前途當擋箭牌!咱這次就得把這鍋掀了,讓他們知道‘甩鍋’也是違規。”
中午時分,公交車駛入北湖省地界。路邊的光伏充電站旁,幾個農民正用三輪車拉著可移動光伏板補電,這場景讓我想起朱靜雯的小本子:“鄉村充電不能等,得主動補。”巡視又何嘗不是?問題不會自己浮出水面,得像這樣一步一步往前挪,一寸一寸查到底。
下午三點,我們在漢武府城郊的平價旅館落腳。雙人間每晚110元,空調制熱時嗡嗡作響,卻正好掩蓋了我們開會的聲音。趙麥圍把巡視方案鋪在褪色的床單上,鉛筆在“漢武大學問題清單”上圈個不停:“第一,立德樹人任務落實不力——‘性騷擾案’里重輿情輕事實;第二,校議事會與學生自治組織虛化——學生會連句公道話都不敢說;第三,基建、資金、校辦企業藏貓膩——上次回頭看就發現科研經費亂花,這次得挖深點。”
正說著,小李帶著監督協會的同志回來了,他們剛從漢武大學周邊的小吃攤蹲點回來,筆記本上記滿了學生的閑聊:“餓某某的畢業論文聽說查重率過不了關,她導師天天催著改”“新圖書館的樓梯扶手晃悠悠的,上個月有人摔了一跤”“校辦企業把臨街商鋪租給校長表哥,租金比市價低一半”。這些細碎的線索,像朱靜雯練車時標注的點位,慢慢拼出問題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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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我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朱靜雯的練車視頻:j1a教練車在曲線行駛道上緩緩轉彎,方向盤打的角度不多不少,車輪始終離邊線兩指寬。配文是“今天找到感覺了——盯著邊線,別慌”。我回了張照片:旅館窗外的漢武府夜景,路燈連成的光帶像極了考場上的邊線,配文“我們也在找邊線,放心”。
十二月十九日清晨,巡視組分成四路秘密行動。我和趙麥圍穿著便服,跟著晨讀的學生走進漢武大學校園。圖書館前的公告欄還貼著對肖某某的記過處分,紅色的“處分決定”四個字在晨光里格外刺眼,而不遠處的電子屏正滾動播放“立德樹人,誠信為本”的標語,這對比像根刺扎在心里。
“同學,借本書。”趙麥圍假裝去借書,和管理員閑聊起來,“聽說前段時間有人在這兒鬧性騷擾?”管理員壓低聲音:“哪有的事!-->>那女生錄的視頻里,男生離她老遠,就是腿抖了幾下,結果學校為了‘平息輿論’,硬給男生記了過,現在男生都不敢來圖書館了。”她指著角落里的空位:“那就是肖某某以前常坐的位置,空了快倆月了。”
與此同時,王大姐在校園外的建材店查到了新線索:“漢武大學新圖書館去年裝修,說是花了兩千萬,可鋼筋型號比合同低了兩個標準,老板說‘校基建處處長親自來談的,每頓酒桌上都塞紅包’。”她帶回來的鋼筋樣品,比標準型號細了整整一圈,握在手里輕飄飄的,像極了那些輕飄飄的“規矩”。
中午碰頭時,小李的臉凍得通紅,手里卻攥著熱乎乎的證據:“監督協會的同志在檔案室蹲了通宵,查到校辦企業把三間臨街商鋪租給校長表哥張老三,每年租金才三萬,隔壁相同大小的商鋪租十五萬,三年就少收三十六萬明幣!”他翻開租賃合同復印件,“承租人簽字處寫著‘張老三’,而校長的親屬登記表里,親哥就叫這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