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京城的清晨還籠罩在一層薄薄的寒意中。祁同偉便已起身,他動作利落地收拾好行李,將那身筆挺的警禮服仔細疊好,放入行李箱最底層,仿佛將昨日那場極致的榮光也一并珍藏封存。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提著簡單的行李,悄然離開了招待所。與前幾日的車接車送不同,他站在路邊,伸手攔下了一輛普通的出租車。
師傅,首都機場t3航站樓。
司機應了一聲,車輛匯入清晨略顯稀疏的車流。祁同偉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莊嚴的部委大樓、繁華的商業中心、逐漸蘇醒的胡同巷口……這座城市承載了太多人的夢想與掙扎,也包括他年輕時的渴望與后來的決絕。如今,他只是這里的匆匆過客。
到達機場,辦理完登機手續,通過安檢,時間尚早,距離登機還有四五個小時。祁同偉走進了航空公司為高級別旅客提供的貴賓休息室。休息室里環境優雅安靜,只有寥寥數人,與外面候機大廳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
他找了個靠窗的僻靜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清茶。窗外,巨大的飛機在跑道上起起落落,如同人生際遇,起伏不定。卸下了在京城必須佩戴的面具,一股難以喻的疲憊和空虛感悄然襲來。晉銜的興奮感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完成重要任務后的釋然,以及對返回漢東即將面對未知風暴的隱隱擔憂。
他下意識地拿出手機,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手指在一個個名字和號碼上掠過,最終,停留在一個他存入不久,卻從未撥打過的號碼上——陳陽。
這是兩周前,他通過一位在京工作的老同學,幾經輾轉才拿到手的號碼。當時鬼使神差地存下了,卻從未想過真的會撥打。
陳陽……這個在他心底塵封了二十多年,代表著青春、純真、愛情以及……刻骨銘心的屈辱與背叛的名字。
看著那串數字,祁同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無數早已被刻意遺忘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進腦海——漢東大學校園里那個穿著白裙子、笑容明媚的少女;操場上他拼命奔跑想要縮短的距離……
恨嗎曾經是恨的,恨她的現實,恨她家族的勢利,這種恨意某種程度上成為了他后來不擇手段向上爬的動力之一。但隨著歲月流逝,地位變遷,那種激烈的恨意似乎也慢慢淡了,化作了一種復雜的、帶著苦澀和遺憾的印記。
要不要打過去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魔咒般縈繞不去。他現在是漢東省的副省長、公安廳長,肩扛副總警監警銜,是名副其實的高級干部。他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仰望她、祈求她家族認可的窮小子。他或許只是想……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只是想讓她知道,當年那個她和她家族看不上的人,如今走到了怎樣的高度
這是一種潛藏在心底深處、連他自已都不愿承認的炫耀和證明的心理。
猶豫,掙扎。時間在指尖的猶豫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幾次拇指懸停在撥號鍵上方,又幾次頹然放下。理智告訴他,這通電話毫無意義,甚至可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內心深處那份不甘和某種難以說的情感牽引,又讓他無法徹底放棄。
就在這種反復的煎熬中,他忽然看到休息室里另外幾位旅客站起身,拿著行李向門口走去。他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距離他的航班登機其實還有很長時間,剛才只是另一航班的旅客開始登機了。
這個小小的誤判,卻像是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他心中積壓的情緒。一種再不打可能就永遠沒機會的沖動,壓倒了他的理智。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手指不再猶豫,用力按下了那個綠色的撥號鍵。
嘟……嘟……
聽筒里傳來的每一聲等待音,都像重錘敲擊在他的心臟上。他甚至能聽到自已血液流動的聲音。
響了五六聲,就在祁同偉以為不會有人接聽,準備掛斷時,電話通了。
喂哪位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從聽筒那端傳來。聲音依舊溫婉,但帶著一絲歲月沉淀后的沉穩,以及接聽陌生號碼時的禮貌與疏離。
是陳陽!真的是她的聲音!
剎那間,祁同偉感覺自已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二十多年的光陰,仿佛在這一刻被壓縮、扭曲。他張了張嘴,卻只有粗重的呼吸聲通過電波傳了過去。
電話那頭的陳陽等了幾秒,沒有聽到回應,似乎有些疑惑,又帶著一絲警惕:喂請問您是哪位不說話我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