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吳春林,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將那抹公式化的微笑隔絕在外。沙瑞金臉上的溫和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恢復了冷峻。他沒有回到辦公桌后,而是徑直走向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吳春林的匯報,像一塊投入湖面的石頭,雖然未能立即掀起巨浪,但那不斷擴散的漣漪,卻清晰地勾勒出了水下暗礁的輪廓。
李達康的強硬,在他的預料之中,但這般急不可耐、近乎撕破臉的姿態,依然讓沙瑞金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危險氣息。這絕不僅僅是一個職位之爭,這是對方陣營在感受到核心利益被威脅時,本能而激烈的反撲。吳春林的技術操作建議,看似提供了一條路徑,實則將所有的艱難抉擇和潛在風險,赤裸裸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需要更高層面的判斷,需要來自京城那雙洞察全局的眼睛。
電話接通,聽筒里傳來姜老爺子沉穩而略帶滄桑的聲音,帶著一種能安定人心的力量:瑞金
爸,是我。沙瑞金的聲音低沉,沒有了在吳春林面前的那種從容,透著一絲經過掩飾的疲憊與凝重,我剛和吳春林同志談完光明區的事情。
情況怎么樣姜老爺子直截了當地問。
沙瑞金將吳春林匯報的情況,特別是李達康那番京州市干部、原則問題的強硬表態,以及吳春林提出的所謂技術操作方案,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李達康這是被逼到墻角,跳腳了。姜老爺子聽完,一針見血地指出,語氣帶著一絲冷峭,他這么急著要造成既成事實,恰恰說明光明區里恐怕有能直接威脅到他們的證據。
沙瑞金默默點頭,這一點他也想到了。反腐斗爭如同抽絲剝繭,越接近核心,阻力越大,反彈也越猛烈。
京城這邊,趙立春和那幾家人,動作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快。姜老爺子的聲音嚴肅起來,從昨天后半夜開始,各種渠道就已經開始吹風了,核心就圍繞四個字——‘程序正義’。他們強調,要尊重干部管理權限,要遵守組織選拔流程,不能搞‘一堂’,不能以任何理由破壞既定的政治規矩。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但矛頭,明確指向你沙瑞金。瑞金,在這個輿論風口上,你作為省委書記,確實不能再像之前處理某些問題那樣,動用書記的權威去強行干預、直接否決了。那樣做,正中他們下懷,他們會立刻給你扣上‘破壞民主集中制’、‘搞家長制’的大帽子,在京城這邊,我們會非常被動。
沙瑞金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收緊。盡管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對方反應如此迅速、手段如此精準,心頭還是蒙上了一層陰影。對方這是要用規則織成一張大網,將他束縛住,讓他空有力量卻難以施展。
春林同志提出的那個‘差額考察’、‘審核備案’、‘提出建議’的方法呢沙瑞金將吳春林的技術操作方案更清晰地闡述給姜老爺子聽,這算是在程序框架內進行博弈,理論上似乎可行。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姜老爺子輕輕啜飲茶水的聲音,顯然是在仔細權衡。
這個方法……理論上,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路徑了。姜老爺子緩緩說道,語氣中并無太多樂觀,它沒有跳出程序,甚至可以說是‘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瑞金,你想過沒有,這個方案成功的關鍵,不在于方案本身,而在于執行方案的人——吳春林,以及他手下那個陸海平。
我明白。沙瑞金沉聲道,春林同志的態度,很關鍵。他提出了方法,但并沒有給出必勝的承諾。
他不是不想給,他是在待價而沽。姜老爺子看得透徹,想讓吳春林在這種時候旗幟鮮明地站隊,甚至冒著極大風險去執行這種‘技術操作’,我們需要付出代價。首先,他必然會要求我們這邊給出明確保證,保證事成之后,他吳春林不會成為趙立春和秦家那幾家的重點報復目標。他要的是一個‘安全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