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天色有些陰沉,省公安廳看守所那扇沉重的鐵門緩緩打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祁通偉親自來到了看守所。在他的監督下,兩名荷槍實彈的民警將侯亮平從特殊的監室里提了出來。
不過短短幾天,侯亮平仿佛變了個人。他穿著一身灰色的囚服,頭發被剃短,露出了青色的頭皮,臉頰凹陷,眼窩深陷,曾經銳利逼人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敗和麻木。手銬和腳鐐加身,每走一步都發出嘩啦、嘩啦的沉重聲響,在這寂靜的通道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看到站在門口的祁通偉,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仿佛看的只是一個陌生的物件。他默默地配合著民警的指令,在移交文件上按下手印,那鮮紅的指印,像是一個殘酷的句號,摁在了他曾經輝煌而今徹底崩塌的人生履歷上。
祁通偉看著眼前這個形容枯槁、與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反貪局長判若兩人的侯亮平,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想起了漢東大學的歲月,想起了那些早已遠去的、夾雜著嫉妒、不服與一絲微妙情誼的復雜過往。
然而,所有的思緒最終都化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他沒有開口,侯亮平也沒有。兩人之間,隔著法律的鴻溝,隔著成敗的界限,更隔著再也無法回頭的人生路徑。任何語在此刻都顯得多余甚至虛偽。沉默,是他們對彼此,也是對這段過往,最后的尊重,或者說,是最后的漠然。
移交手續辦理得很快,也很順利。祁通偉在幾份文件上簽下了自已的名字,意味著公安環節的偵查正式終結,侯亮平這個人,以及他所犯下的罪行,被正式移交給了下一個司法環節。
辦完手續,祁通偉沒有在看守所多讓停留,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將那扇象征著禁錮和懲罰的鐵門重新關閉的聲音甩在身后。
走出看守所大門,外面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他因室內壓抑氣氛而有些發悶的胸膛稍微舒暢了一些。他正準備走向自已的專車,目光卻瞥見不遠處停著幾輛檢察院的車輛。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車旁,似乎是在專門等他——正是省檢察院檢察長季昌明。他親自帶隊前來辦理交接。
祁通偉腳步頓了頓,還是朝著季昌明走了過去。
季檢。祁通偉打了個招呼,語氣平和。
祁省長,辛苦了。季昌明臉上擠出一絲復雜的笑容,伸出手與祁通偉握了握。他的手有些冰涼。
手續都辦完了,人已經移交給你們檢察院了。祁通偉直接切入正題,語氣公事公辦,相關的卷宗和證據,我們的人也隨后會送到檢察院。證據鏈都已經完整、確鑿,形成了閉環。
希望檢察院這邊,能夠盡快審查,提起公訴。
他這話既是提醒,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催促。大家都明白,這個案子拖不得。
季昌明聞,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點了點頭:祁廳長放心,我們這邊會抓緊的。這么大的案子,證據又這么扎實,我們肯定會依法盡快處理。
他嘆了口氣,目光有些游離地望向看守所那冰冷的高墻,語氣中帶著一種物傷其類的感慨:唉……真是……沒想到啊,侯亮平……他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當年在檢察院,他也是……唉……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這聲嘆息里,有惋惜,有不解,或許也有一絲兔死狐悲的涼意。
隨即,季昌明仿佛意識到自已有些失態,自嘲地搖了搖頭,對祁通偉笑了笑:祁省長,別見怪。人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喜歡回想以前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