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7日深夜,洛杉磯史密斯莊園的書房。特納剛送走威爾基,壁爐的火光在他眉骨投下深峻陰影。書房暗門突然滑開,愛德華抱著政治學筆記本溜進來,睡衣外胡亂套著件小西裝。
父親,我都聽到了。九歲男孩的眼睛在爐火映照下像兩塊發亮的黑曜石,威爾基先生會辭職嗎?
特納挑眉。他早該料到——這棟房子的通風管道系統,對這個愛探險的小家伙而就是立體地圖。偷聽多久了?他故意板著臉。
因為你們蠢開始。愛德華爬上高背椅,雙腿懸空晃蕩,我數了數,威爾基先生說了三次自由市場...每次聲音都提高八度。
特納忍不住微笑。這孩子連語調變化都精確計量,活像個人形錄音機。那么...他轉動酒杯,你怎么評價你敬愛的導師?
愛德華放下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上面用鉛筆稚嫩卻工整地寫著《威爾基錯誤分析》,列著五條:1.忽視政治風向;2.高估法律屏障;3.低估羅斯福決心;4.誤判摩根立場;5.情感用事。
被利益蒙住了雙眼。男孩的聲音出奇冷靜,就像您說的,當局者迷。他指向第四條,最致命的是沒看穿摩根早已和羅斯福達成交易...那些鈾礦合同。
特納的酒杯停在半空。愛德華不僅聽完全程,還精準抓住了要害——摩根拋售南方電力股票前,確實已從鈾礦貿易中獲得補償。這個連白宮幕僚都未必清楚的暗盤,竟被九歲孩子從只片語中拼湊出來。
導師上周還教我反壟斷法...愛德華撇嘴,自己卻忘了《謝爾曼法》最狠的不是罰款...是拆分權。他模仿羅斯福的腔調,總統的斧頭
爐火噼啪作響。特納凝視兒子稚嫩卻銳利的面容,突然感到一絲寒意。愛德華的分析無懈可擊,但那種近乎冷酷的精準,像外科醫生解剖青蛙般的平靜,讓人心驚。
愛德華...特納放下酒杯,上個月你養的小馬受傷...哭了嗎?
男孩愣住,顯然沒料到話題突變。哭了...他低頭擺弄袖扣,但獸醫說它永遠不能賽跑了...我就讓理查德處理了。
怎么處理的?
注射安樂死。愛德華抬頭,眼里沒有波瀾,您說過...無用的感情是弱點。
特納胸口發緊。去年他確實說過這話——當時是在談華爾街的并購案。沒想到兒子把商場鐵律用在了活生生的馬匹上。
威爾基是你三年的法律導師...特納輕聲問,如果他明天破產流落街頭...你會幫他嗎?
愛德華皺眉思考,像在做數學題:看價值。如果他能轉型新政支持者...值得投資。否則...他聳聳肩,這個動作在孩童身上顯得格外違和。
特納突然起身,高大的影子籠罩著兒子。他單膝跪地,平視愛德華的眼睛:聽著,孩子。你會是個合格的政客...但離政治家還差得遠。
男孩困惑地眨眼。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父親用這種語氣——不是贊許也不是批評,而是某種急迫的警示。
知道羅斯福為什么能連任嗎?特納指向墻上競選海報,不是因為他算計最精...他戳了戳兒子胸口,是因為這里!人們相信他真的在乎那些吃不飽的農民!
愛德華的睫毛快速顫動。特納看出他在飛速思考,像計算機處理新變量。
可您說過...羅斯福的都是表演...
三分真七分演!這才是關鍵!特納抓起兒子的筆記本,翻到空白頁狂草寫下:像我者生,學我者死。墨跡在高級紙張上暈開,像滴血。
你可以分析羅斯福的戰術...但別復制他的靈魂。特納聲音沙啞,永遠留一塊地方...給真實的溫度。他忽然抓起愛德華的小手按在自己左胸,感受嗎?這顆心知道何時該流血...這才是我們和機器的區別。
男孩的手掌下,父親的心跳沉重有力。壁爐火光中,他第一次注意到特納眼角有細小的水光。
威爾基的事...特納松開手,明天你親自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史密斯家族會資助他開設公益律師事務所。他意味深長地補充,用你自己的零花錢。
愛德華低頭看自己的手掌,仿佛那里還殘留著父親心跳的震動。當他再抬頭時,眼里那種機械般的冷光淡了些:父親...如果我說...處理小馬那天我其實...
偷偷哭了?特納微笑。
在車庫后面的梨樹下。男孩聲音突然變回九歲孩子的柔軟,我埋了它的蹄鐵...和我的棒球卡。
特納將兒子摟進懷里,聞到他發間淡淡的蘋果香波味。這一刻他抱著的不是未來政客,只是個會為小馬哭泣的男孩。
記住今晚。特納在兒子耳邊低語,當你某天站在白宮玫瑰園...要確保聞得到梨花香...而不只是火藥味。
窗外,洛杉磯罕見的雪花開始飄落。愛德華趴在窗邊驚嘆時,特納悄悄將他筆記本上的《威爾基錯誤分析》一頁撕下,扔進壁爐。火焰吞噬那些冰冷計算的瞬間,他瞥見兒子正對著玻璃呵氣,畫了顆歪歪扭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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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12月8日凌晨三點,洛杉磯史密斯莊園主臥。特納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真絲睡衣。夢中長大的愛德華站在國會山演講臺,面無表情地宣布將政敵送進精神病院,而觀眾席鼓掌的理查德眼里閃著食肉動物般的冷光。
伊麗莎白...他搖醒妻子,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我做錯了。
月光透過紗簾,在伊麗莎白淡金色的長發上流淌。她睜開藍眼睛——多年前讓他一見鐘情的那雙眼睛——沒有一絲睡意:因為愛德華今晚的表現?
特納的手指深深插進頭發。他早該知道妻子了解一切,這棟房子里沒什么能瞞過她。我把他變成了怪物...喉結艱難滾動,他才九歲,分析威爾基時就像...就像華爾街那群禿鷲。
伊麗莎白起身拉開窗簾。窗外,太平洋的浪濤在月光下泛著冷銀。她沉默的姿態讓特納想起他們初次約會——1925年在洛杉磯的湖畔,她也是這樣靜靜等他先開口。
記得小馬事件嗎?她突然問,愛德華其實...
在梨樹下埋了蹄鐵和棒球卡。特納苦笑,他今晚告訴我了...還哭了。
伊麗莎白轉身,月光描摹著她纖細的輪廓:你知道他為什么告訴你?
特納搖頭。睡衣領口被冷汗黏在鎖骨上,像層蛻不下的蛇皮。
因為這是你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她輕輕撫摸丈夫緊繃的后頸,當你說我做錯了時,他看到了父親而不是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