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離闖入的瞬間,鬼佛那渾濁的、由無數駁雜陰氣怨念構成的“意識”似乎被驚動了。
它艱難地“扭動”那不成形的頭顱,“看”向陸離,一股微弱卻帶著極致警惕和守護意味的灰黑色鬼氣,猛地從它融化的軀干中射出,直撲陸離面門。
這攻擊孱弱不堪,速度也慢,對此刻的陸離構不成威脅。
他本能地就要操控鬼發將其絞散或格擋。
然而,就在那道微弱鬼氣即將觸碰到陸離身前、被道袍屏障阻擋的剎那。
嗡!
陸離的道袍,尤其是心口那片蕭滿鬼氣縫補的補丁,驟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
一股比平時更強烈的暖意瞬間透出。
轟!
陸離的腦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精神風暴。
無數破碎、混亂、卻又飽含著純粹執念的畫面閃過,如同暴風雨一般,沖刷著他的意識。
畫面閃回,意識浮現。
寺廟香火鼎盛時,佛龕前香爐里積年的香灰,在某個午后,被一個懵懂無知的小沙彌玩耍般地抓取、揉捏。孩童稚嫩的手,毫無章法地將其塑造成一個粗糙、丑陋的泥偶形狀。
然后,孩子嘻嘻笑著,隨手將這個不成形的泥偶,塞進了供奉在角落、一尊早已無人問津的殘破小佛像那空蕩蕩的胸膛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懵懂的意識在佛像冰冷的陶土軀殼內蘇醒。它不懂佛法,不明真意,卻本能地吸收著大殿里裊裊的香煙,聆聽著僧侶們日復一日的誦經聲。
時光流逝,香火斷絕,僧侶離散。
寺廟在風雨中破敗、坍塌。
曾經的家園化作斷壁殘垣,誦經聲永遠消失了。
它不懂為什么,只是固執地留了下來。
懵懂的意識驅使著它那由香灰凝聚的微弱鬼體,模仿著記憶中模糊的腔調,在死寂的破廟里,日日夜夜發出無人能懂、如同蚊蚋般的“嗡嗡”誦念。
某個午后,它在破廟門口,“看”到了遠處小河下游發生的慘劇。
一個孩童在水中掙扎,一個濕冷、貪婪、帶著濃重怨念的水鬼在抓替,正獰笑著將孩子拖向深水,要取其性命,奪其軀殼。
沒有猶豫,沒有權衡。
那懵懂的意識里只有一個念頭:阻止它!
它那由香灰與黃泥捏成的丑陋本體、畏水畏陽的鬼體,無視了頭頂熾烈的陽光,如同離弦之箭,義無反顧地沖向了下游。
河水是它的克星,一入水,構成它身體的香灰和黃泥便如同遇到沸水的雪花,開始劇烈地溶解、流失。
刺骨的陰冷和劇痛撕裂著它微弱的意識。
那水鬼發現了它,猙獰地撲上來撕咬。
但它不管不顧,用正在融化的、越來越虛弱的手臂,死死抓住了下沉的孩子身體,用盡最后的力量,將他拖上了河岸。
然而,它終究晚了一步。
那兇殘的水鬼,獰笑著強行撕扯下了孩子一部分純凈的“生魂”。
孩子身體上岸,但魂魄殘缺,眼神瞬間呆滯。
它看到了那縷被水鬼壓在手中、暴露在烈日下、正發出無聲哀嚎、即將被陽光和鬼氣雙重磨滅的純凈生魂。
它沒有任何思考,用自己那剛剛脫離水體的、幾乎完全融化的鬼體,再次撲進了那對它如同煉獄的河水。
這一次,它不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殺生。
殺生即護生…它念頭通達。
它用融化的的殘軀,死死纏住了得意忘形的水鬼,不顧對方瘋狂的撕咬和怨毒的詛咒,硬生生將其頭顱撕碎。
渾濁的河水中,那縷純凈的、代表孩子一部分自我的生魂,如同風中殘燭,正在快速消散。
它拖著融化的黃泥軀體和那縷生魂,艱難地爬回岸邊。
它想將生魂塞回孩子的身體,但它不懂。
眼看生魂在烈日下越來越淡,它毫不猶豫地用自己僅存的、還在不斷流淌融化的黃泥軀體,覆蓋了上去。
用自己的殘軀,隔絕了致命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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